第51章

大清早我就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了。

昨夜我过了三更才勉强睡着,睡得也浅,被闹醒后又累又困,脑袋像要炸开。我扶着头爬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无人应答,屋子里居然没有人在伺候。

我只好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用铜盆里剩的凉水随便洗了洗脸,换上衣裳出门去。

院子里的仆婢都在大门外头看热闹,有个女子大声哭喊,另有几人呼喝斥骂,人声吵闹。

我走出院门一看,哭喊的女子竟是纭香,披头散发,身上也穿得破旧,被几个健壮的仆妇拖着扭打在一起,衣服都扯破了。旁边的人只是围观,窃窃私语,没有人上去帮忙或劝架。

看到我出来,纭香大声嚎啕:“小姐,你终于回来了,纭香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斑鸠占了喜鹊窝,还要把那喜鹊蛋一个个都推下去砸碎,心眼烂透了!现在正主儿回还,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我对拖她的仆妇说:“你们先放开她。”

那几个仆妇面面相觑,手里却都还揪着纭香的衣裳没松开。其中一个领头的想:「大小姐脾气软好应付,新来的二小姐不是个善茬,马上又要当王妃了,可不能得罪。」另外一个则看着她:「反正牵头的都是赵家二嫂,新小姐只跟她交代,赏钱也是她拿得多。我就只管跟着她行事,出了岔子往她头上一推,罚也罚不到我。」

我沉下脸盯着那领头的赵二嫂道:“几日没回来,国公府换主子了吗?连奴婢我都差遣不动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放开纭香委委屈屈地跪下说:“大小姐容禀,纭香犯了错却不甘受罚,仗着大小姐心软念旧又来僭越纠缠,奴婢等也是照规奉命办事,不然惊扰了主子们怪罪下来,最后受罚的还是我们呀!”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大小姐娇生惯养不谙人情,最好打发,不管谁做了错事,只要在她面前装装可怜,她就圣母心发作放过了,纭香不就是这么想的吗?还自己把自己头发扯散,好像我们虐待了她一样!装可怜谁不会呀,老娘长得没你柔弱,就装不过你了?」

原来她们心里是这么想我的,我不喜欢惩戒下人,他们反而觉得我软弱可欺吗?

纭香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哭诉:“小姐,我是被冤枉的!都是那俞岚月,趁着小姐不在家,作威作福、排除异己!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我的人品如何小姐是知道的,她找不到我的错处,就污蔑我盗窃贪污,硬把我赶到厨房去干烧火粗活!她就是要把小姐身边忠心得力的人都弄走,让小姐回来之后无人可差使、孤立无援!”

她脸上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却又是另一副面孔:「哪房管事的大丫鬟不会从日常用度和下面人的月俸里刮点油水?本来也是他们自愿孝敬的,大家心知肚明,算什么贪污?不过是俞岚月现在得势了,记着从前我不给她好脸色,公报私仇罢了!我真是命不好,好不容易钓着个公子哥还是个负心汉,现在只有小姐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出去吃了一圈亏回来,总能长点记性吧,可别还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人品如何,我还真是最近才知道的。想想我识人的眼光确实很差,身边亲近一点的人,三婶、岚月、樊增、纭香,一个个都没安好心。

我以为人人都像姑姑和长御那样至诚待人、宽柔处世,其实是我运气太好,投生做了姑姑的侄女,又遇到长御这么好的人陪我护我长大。

还有我爹爹和虞重锐。

纭香若不提宋士柯,我倒差点忘记这回事了。我弯下腰凑近她小声道:“我有一事问你,你如实回答,这回我就帮你脱身。”

纭香连连点头:“纭香对小姐一片忠心,从不欺瞒。”

我问她:“上巳节那杯酒里,你给我加了什么?”

纭香顿时睁大了眼睛:“我……我没有……”

“好,你的机会用完了。”我直起身唤仆妇,“赵……”

“我说我说!”她急忙拉住我,压低声音求饶,“那杯酒里下的是五石散,以前我爹爹服食上瘾,用后浑身燥热、疯癫呓语,脱衣坦胸横睡街头,六亲不认。这定是有人想让小姐当众出丑,以后在洛阳抬不起头做人,名声扫地,给国公府泼脏水。我的前程身家都寄托在主子身上,我怎么会这么害小姐呢?所以我立即扶小姐退席,到水边去醒酒。谁知又来了个自称刘家的丫鬟,说要带小姐去休息,在芦苇从里绕来绕去,等我觉察不对劲时,已经被她甩掉迷路了!所幸小姐吉人天相,玉体未有损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她心里又想:「我倒是打算过先斩后奏,宋士柯那个怂包,说这种下作手段被他爷爷知道了肯定要打断他的腿,贵妃和国公也未必会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他风流但不下流,不屑为之。哼!缠着我求|欢时那猴急浪|荡样儿,装什么正人君子!真讲良心,现在怎么把我抛下人影也不见半个!」

宋相养出来的孙子虽然纨绔孟浪,但还不算太坏。

纭香的解释还算合理,与我记忆相符,虞重锐也说那日有不止一波人对我下手。只是上巳祓禊除了带去的家中仆婢,其他人我都不熟,竟有陌生人设下这等毒计害我?如果我当真失智在众人面前解衣胡言,或者被哪个登徒子玷污,我的名声不就全毁了?

那天……想必我比醉酒更失态吧?所以虞重锐才隐而不提。

他两度在我危急时施以援手,而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像那回南市搭救的姑娘一样,死缠烂打、非要以身相许的麻烦而已,所以他才一直不说第一次见面就救过我,偏要装作看我的笑话,轻飘飘地带过。

但即使这样,我也没法讨厌他……

我好想他啊。

我转身想走,纭香拽住我的裙角:“婢子所言句句属实,小姐说话算话,一定要救我!”

这样的丫鬟我断断不会再留在身边,但承诺过的事,我也应当守信。

我问那赵二嫂:“纭香何错?”

赵二嫂道:“克扣用度、盘剥下人、中饱私囊,二小姐罚她去厨房烧火倒泔水。”

我说:“我的丫鬟犯了错,理应由我来处置。纭香自售为部曲,并非贱籍,不该为奴。念在她侍奉我这么久,所没财物就当是遣散费,放她出府去吧。”

纭香愣住了:“小姐,你、你要赶我走?我的家早就散了,离开国公府我无处可去呀!”

这话听着耳熟,我好像也曾经……这样哀求过别人。

我又有点心软了。我对她说:“出去做良人,不比当下人奴婢好么?”

“我宁愿在富贵人家当奴婢,我不要出去受穷,穷人的日子太难过了……”她哭着想来抓我的衣袖,被赵二嫂等人拉住,一人一边拎着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