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既然能得太师赠匾,那宰相闻名前来求医,奇怪吗?”

李明海呵呵笑道:“不奇怪,不奇怪。”

一路上我没再跟他说话。多说多错,况且不管我再说什么,在他眼里也只是欲盖弥彰而已。

李明海应该不会把这事捅到陛下面前去,但他肯定会告诉信王。信王知道了,会不会对虞重锐有什么影响?我可不想再连累他。

我都不去招惹他了,他为什么还要自己跑过来?上回在澜园翻墙遇到他还算是巧合,这回就太牵强了,他准是听送药的学徒提起,或者是邓子射故意给他传了消息才过来的,见面就为提醒我一句好好养病、不要轻举妄动吗?

不喜欢我就索性不要给我希望,他知不知道这样做,我、我又会忍不住瞎想的?

换作从前,我可能会猜测期盼虞重锐说不定有一点点喜欢我;但是现在,我只希望他不要跟我再有任何瓜葛。

我们从来时的侧门回去,到宫门前下车,章三全独自把车赶走,我们三人走进宫门没多远,竟看到梁禄带着几个人候在门内甬道。

梁禄掌管宫门钥匙,但这种走车马货物的侧门并不需要他亲自来管,现在也没到关闭宫门的时辰。

李明海一向看梁禄不甚顺眼,便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哟,梁总管,站在这儿是等谁呢?”

梁禄把眼一瞪,喝道:“等你!”身边的禁卫一拥而上,将李明海和李四宝压在地上。

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梁禄对我行礼道:“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李明海,让县主受惊了。请县主随小人一同去面圣吧。”

反贼?难道李明海这回出宫行动暴露,陛下知道他暗地里在帮信王做事?那我呢,还有信王,是不是统统都暴露了?但是怎么没把我也一起扣下?

李明海心中有数,面如死灰;李四宝则吓得浑身发抖。

梁禄押着李明海到宣政殿前,禁卫放开二人,退守殿前两侧。宣政殿内,遥遥可见陛下端坐御案之后,殿内已经掌了灯。

梁禄领先跨入殿中。李明海走到最高处的石阶上,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大殿侧面的盘龙石柱,高呼一声:“昭仪!老奴不能尽忠了!”猛地冲过去,一头撞在石柱凸起的龙尾上。

他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十二分的力气,那龙尾的尖角都叫他撞断了一块。李明海登时头破血流,但还没倒下去,又挣扎着翻过殿前栏杆,跳下大殿前的高台。

前后的人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再去栏杆边向下看,前朝大殿的底座比两层楼还高,李明海头朝下栽在高台下的青石板地上,身子像稻草人似的折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脑袋下红红白白流了一地。

陛下听见动静也赶了出来,命梁禄下去查看。梁禄匆匆跑过去把李明海放下来,探了探他鼻息,已然气绝身亡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还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我见过很多人在心里杀人,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但那都是“墨金”感应幻化而成的虚像而已,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晚风吹来,我闻到了浓烈的腥气,比一般的血味更重。

一刻多钟以前,我还在气愤这个人对我耍心机玩手段,抓到了我的把柄,担心接下来我要怎么应付他;转眼间,他的那些心机手段便都灰飞烟灭,化作一具不会再说话的尸体。

陛下站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这是何苦呢。李明海伺候了先帝、奉天皇帝和朕加起来三十多年,只要他真心悔改,朕怎么着也会留他一条活路。”

留他什么活路?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供词,逼他背叛自己的先主,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走狗,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这也算活路吗?

陛下是不是一直觉得,他并未对不起姑姑,给她也留了活路、富贵路,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李四宝伏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师父……哦不,老贼每次带奴婢出去,都是叫我站在门外放风望哨,奴婢以为他只是拿些宫里的宝物出去变卖,真不知他跟那些人干的是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勾当!对了,那、那个章三全,老贼信任他,经常派他出去跑腿,他肯定知道老贼还有哪些党羽!”

陛下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人将他拉下去。梁禄另派了两个人,将李明海的尸首盖上布单用担架抬走。

陛下偏过头,问:“李明海临死前说的那句,是什么?”

他在问谁?问我吗?我不信李明海故意喊给他听,那么大声他没有听见。

梁禄上前道:“回陛下,李明海说的是‘昭仪,老奴不能尽忠了’。”

“昭仪,”陛下转过来问我,“瑶瑶是怎么看的?”

我回答:“他说谎。”

“那他真正效忠的人是谁?”

我垂着眼睛说:“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分辨。”

李明海死了,我能做的最多就是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我不能出卖更多的活人。如果陛下因此怀疑我、惩罚我、想杀我,那就让他杀吧,我也没有那么想活。

“李明海跟褚昭仪素无往来,找人背锅也不找个像的。”陛下悠悠慨叹,“其实很好猜,自始至终,能让他牺牲性命去效忠维护的,只有奉天皇帝罢了。”

陛下举步走回宣政殿内,然后将梁禄等人遣退,对我说:“瑶瑶,你今日立功了。”

我低头立在御案旁,默不作声。

陛下继续说:“若不是有你去南市寻医做幌子,李明海又怎会露出马脚,让朕端了他们的窝点呢?”

亏得我还以为耍小聪明摆了陛下一道,其实螳螂捕蝉,永远有黄雀在后,被人玩弄于鼓掌、当棋子摆布的,是我自己。

陛下已经查到信王在南市的联络点,接下来顺藤摸瓜,是不是可以揪出一串人来,信王逆反的罪名就坐实了?他终于找到理由杀自己的侄子了?

那我呢,他知不知道我和信王有来往?我跟李明海一同出宫,却没有检举他,这个包庇的罪名总归逃不掉。

“你跟你姑姑一样,太心软了,也容易被人利用。这个李明海,跟了朕二十年,惯会夹着尾巴做人,连你姑姑也被他蒙蔽。他总在朕近侧,大约是窥到了一些你姑姑的秘密,有意在她面前收敛卖乖。上回朕不该派他的徒弟去试你,让他猜到你也与你姑姑一样。”

我心中不解,抬起头看他。陛下这话,是帮我找理由辩解,给我台阶下吗?

陛下又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上回在寿康宫,你盯着信王看了很久,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吧?”

我跪下道:“臣女还是头一回看不穿别人的心思,心中恐慌,怕陛下觉得我无用,于是臆测编造了信王畏死之词,请陛下恕臣女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