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程彦的茶便有些喝不下去了。

她与李斯年也算认识了一段时日,李斯年这个人话里藏话,每一句话,都有他的深意。

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程彦放下杯子,深呼吸一口气,问道:“舅舅要赐婚我与三哥?还是五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李斯年似乎笑了一下,可她抬头去瞧,李斯年还是往常的风轻云淡模样。

李斯年道:“翁主希望是哪一位?”

程彦道:“哪一位都不希望。”

扪心自问,舅舅的那些儿子里,她没有一个有想法的。

她活了两辈子,比他们大了太多岁,看他们就像看一群萝卜头,就连老成持重的李承璋,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装大人的半大孩子。

与他们做表兄妹还好,与他们做夫妻......

画面太美,程彦想象不来。

程彦有些烦闷,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耳侧的发。

李斯年漫不经心饮着茶,问道:“小翁主心中另有他人?”

程彦想也不想便道:“没有。”

李斯年道:“既是没有,小翁主与英王订婚也无妨。”

“你们二人结亲,百利而无一害。”

程彦秀眉微蹙,脸上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李斯年潋滟的目光看了过来,声音停了一下,语气不明道:“小翁主能与太子殿下定亲,为何不能与英王订婚?”

程彦道:“当初与太子订婚,乃是权益之计,为稳固他的储君之位罢了。如今我若与三哥订婚,便是将三哥放在烈火之上。”

她知道生于天家便要担起天家的责任来,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注定要成为政治的争斗品,但有些政斗,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李斯年摇头,道:“小翁主会错了陛下的心意。”

“陛下赐婚翁主与英王,并非打压太子,而是为了保护翁主。”

同为女主之祸的怀疑人,谢诗蕴是被宁杀一千,也不过放过一个的一个,而程彦,却被赐婚皇子,且是一个行事不羁不务正业的皇子。

李泓此举,用意颇深。

李斯年道:“小翁主暂且忍耐几日,待薛妃生下皇嗣,翁主的难题便会迎刃而解。”

“薛妃?”

程彦蹙眉问道:“你对薛妃做了什么?”

“小翁主此话便有些冤枉我了。”

李斯年笑了笑,道:“并非我对薛妃做了什么,是崔莘海,他想将薛家拉入这塘浑水之中,薛妃产子,便是最好的入手点。”

“薛妃这一胎是双生子,陛下很是看重,从三清殿里选了不少人,去昭阳殿给薛妃诵经祈福。”

李斯年推给程彦一本经书。

程彦打开来看,与寻常经书并无不同。

李斯年道:“经书被人动了手脚,薛妃产子那日,会满殿红光,异香扑鼻。”

程彦心头一惊。

这个时代敬奉天地鬼神,身怀异象出生的皇子,天然便会被人推崇看重。

虽说舅舅膝下的几位皇子临近加冠之年,可舅舅毕竟年轻,若不出意外,还能活上许多年。这些成年皇子们,如今争夺之势初现,天家夺嫡素来残酷,谁也说不好,这些皇子是两败俱伤,还是终有一人胜出。

纵然有人胜出,可这许多年的勾心斗角也耗去他半生心血,薛妃的皇子有薛家保驾护航,又多年韬光养晦,几乎兵不刃血便能从那人手中夺去皇位。

薛妃的皇子是靠薛家才夺了天下,薛家为稳固自身地位,必会让他娶薛家女为后。

到那时,天子年幼,薛妃摄政,一样是女主之祸。

崔莘海此计委实毒辣,世人只会觉得薛家在为薛妃的孩子造势,而不会怀疑到崔莘海身上。

程彦想起那个娇俏明媚的薛妃,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薛家未尝没有这种想法,崔莘海不过是将薛家的韬光养晦的假象揭开罢了。

夺嫡大势一旦开启,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程彦道:“多谢告知。”

——有薛家这么大的阵仗,她的很多问题的确能迎刃而解了。

程彦看了一眼李斯年,心中有些惋惜。

李斯年这个人太聪明,让人琢磨不透,他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了,他会为她斩将夺旗,用的不好,那便是插向她胸口的利刃。

有那么一瞬间,程彦很想把李斯年这把剑收为己用。

因为这把剑,实在太好用。

也委实赏心悦目。

可是她不能。

她与李斯年之间的血仇,不是那般好化解的。

夜色越来越深,朦胧的月光落在程彦与李斯年的身上。

花好月圆,总能让人的心思引偏。

程彦起身告辞。

然而刚走出小亭,又被李斯年叫住了。

“小翁主?”

程彦眉头动了动,觉得李斯年说话不说完的毛病一定要改一改。

每次都在她离开的时候叫住她。

“怎么?”程彦驻足问道。

月色皎皎,映在李斯年的眼底,李斯年淡淡一笑,眸光潋滟不可方物。

程彦心中的惋惜更深了一分。

这般聪明这般好看的一个人,怎就投生在了谢家?

若是世家子弟,她必收为己用。

李斯年浅笑道:“倒也没甚么,只是想告诉翁主,翁主红星鸾动,桃花朵朵。”

“今日陛下走后,有两人找了我,翁主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

程彦挑眉:“谁?”

李斯年笑了一下,道:“一位是翁主身边的李夜城,另一位,是敬王殿下。”

“二人似乎对翁主的婚事格外关心。”

程彦心情有些复杂。

她能感觉到李夜城对她隐忍的紧张与关心,也能感觉到李承瑾如沐春风的贴心,只是感情一事,素来由情不由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多的好也无用。

李斯年又继续道:“乱花渐入迷人眼,小翁主会选哪一朵桃花摘下?”

程彦长眉舒展开来。

她哪一朵桃花也不会摘。

她若嫁,只嫁她喜欢的人。

无关家世,无关才情,只因喜欢。

程彦笑笑道:“我看不止他们二人关心我的婚事,你似乎也很关心?”

“自我来到竹亭,你便一直旁击侧敲问我喜欢了谁。”

她很好奇,李斯年为什么一直追问她的婚事,他们俩现在只是合作关系,她用李斯年对抗崔莘海,李斯年用她重获自由。

他们只是盟友,李斯年不该这么关心她的私事。

程彦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李斯年的场景。

那似乎也是这般的夜,这般的月,李斯年三两句话,将人的心玩弄于鼓掌之中。

程彦突然很想逗逗李斯年。

无关风月,只是想让他知道,盟友便是盟友,别总窥探她的心。

他很聪明,可她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