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舒醒了过来,呼吸有些不顺,脑袋也有些重重的。

她睁开眼,有些怔怔地看着入目的景物。

小小的房间,简单的桌案,质朴的灯台。

上面还有一个刷了红漆的梳妆盒,刻了梅花,一看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曾经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还记得里面有很多她积攒的便宜,但却小巧,别致的首饰。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会见到这些?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就看到了一只小小的,细细的手。

这......好像是她小时候的手吧?

明舒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遥远又熟悉的责骂和跳脚声。

那声音......

她愣了愣,转头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夹杂的声音里,好像有她二哥的声音,确却的说,是她二哥小时候的声音。

还有她阿娘的声音。

阿娘的声音?

根本就顾不上再想什么,明舒已经滑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了门后,隔着一道门听外面的说话声。

“......你这是长本事了,把人家二狗打成了个猪头不算,还把人家小姑娘踹翻在地,我看你是皮痒欠抽的!”

周氏拿着鸡毛掸子恼怒地追着次子孟石文打。

十一岁的孟石文被抽得“嗷嗷”叫,一边捂着脑袋逃窜着,一边还不怕死地叫道:“我打的就是他们,下次再敢满嘴喷粪撞到我手上,我还要打,不仅要打成猪头,还要打成个烂猪头。”

“你!”

周氏给气得,一个鸡毛掸子刷过来,孟石文激愤之中闪避不及,被狠狠地抽在了身上。

孟石文“嗷”一声跳起来。

“阿娘!”

一直在一旁站着的老大孟石桉眼角抽了抽,终于出声道,“阿娘,这次不怪二弟,是那二狗和他妹说舒舒的坏话,二弟才这么生气,下狠手打他们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旁边才没制止的。

“说你妹妹的坏话?”

周氏一愣,随即脸就黑了下来,道,“他们说你妹妹什么坏话?”

次子虽然调皮,但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这次把人打得这么狠,那肯定是很难听的话了。

孟石桉脸色沉了沉,却没出声。

孟石文在后面就恨恨道:“他们嫉妒妹妹长得好看,就说妹妹小小年纪就长了一副,一副妖女勾人样,将来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我呸,他们才是祸水,不,祸害,一家子都是祸害,老子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周氏扔了鸡毛掸子,怒气冲冲道:“对,以后谁敢说这种话,你就狠狠的打,不过......下次不要打脸,挑暗处看不见的地方打,就打成面上好,内里都烂了的烂桃子,谁让他们都长了一肚子的坏水!”

明舒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些记忆,她早就尘封了,却没想到死后竟然又回到了这些记忆中。

听说人死后会忆起自己最美好的记忆,所以,这些,曾经是她最美好的日子嘛?

明舒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她又是一愣。

那是她祖母孟老太太的声音。

“哎哟,茹娘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孟老太太走进堂屋来,看到地上的鸡毛掸子,乱七八糟的桌子凳子,再看孟石文脸上跟人打架落下的淤青,不满道,“文哥儿你这是又跟人打架了?哎哟,你怎么一整日地闹事,就每个消停的时候呢?”

她嘟囔完也懒得理会孟石文撇嘴生气的样子,就冲周氏到,“茹娘啊,舒姐儿呢?她在哪里?”

周氏道:“舒儿她睡着呢,她今天......”

孟老太太没等她说完就又打断道:“哎哟,这都什么点了,怎么还在睡?不是我说你,茹娘啊,你也太娇惯了她些。你快去叫醒了她来,我要去东街药铺抓些药,就让舒姐儿起身陪我一起过去吧。”

周氏:......

怎么就不听人话呢?

周氏忍耐道:“阿娘,舒儿今天早上身体有些不舒服,好像是有些热症,儿媳就让她喝了些水,躺下睡上一会儿可能会好些。要不就让文哥儿陪您过去一趟?”

孟老太太嫌弃地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孟石文,道:“不用了,不用他。舒姐儿既然身体不适,那正好,我就顺便带她旁边的医馆看看大夫,好了茹娘,你别管了,我先去看看舒姐儿......”

祖母,东街药铺,热症......

一串记忆袭过来,明舒的手按在墙壁上,一阵痉挛。

呵,这哪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这就是她一世流离的开始啊。

就算已经相隔多年,她仍然记得很清晰,这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就是这一天,她刚刚过完八岁生辰没多久,她被孟老太太连哄带骗,“慈爱”地带出了家门,说要带她去东街药铺抓药,路过城中有名的“来福酒楼”时又说带她上去买些好吃的。

但实际上却是她那个赌鬼二叔欠下了赌坊的巨额赌债,他们早就商量好,把她骗去了酒楼,再逼着她父亲按下手印把她卖给了赌坊抵债,换回了二叔的欠条。

而赌坊的老板同时还正是来州城有名的青楼“风月阁”的老板。

是在二叔和孟家二老的哭求下,“风月阁”老板相看过她之后,就同意了拿她去抵二叔欠下的债。

这一年她才八岁。

就被卖去了城中最有名的青楼。

“哎呀,舒姐儿,你已经起来了?那正好,快点换了衣裳,陪祖母去东街,今儿个祖母带你去”富贵楼“去吃好吃的。”

明舒还陷在那些记忆中,房门已经被推开,孟老太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头顶炸起。

她抬头,就看到了孟老太太那张布满褶子的脸。

这张她幼时还觉得偶有慈爱,但后来午夜梦回却厌恶透顶的笑脸。

刚刚她本以为自己是在死后入了过往记忆的梦中。

可现在这个梦却有些过于真实了。

她不想理会孟老太太,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径自走到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前。

推开了窗户,寒风裹进来,明舒就是一个激灵,人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雪景,大雪裹着零零星星的枯树,越发地显得清冷。

这里的确是常年积雪的北疆。

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八岁的这一年。

孟老太太被明舒刚刚那一眼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还真的差点跳了起来。

不过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她好歹又把笑容又挂了回来,虽然虚假僵硬无比。

孟老太太道:“舒姐儿,你这孩子是怎么了?祖母跟你说话呢。快点换了衣服跟祖母出去,祖母带你去东街玩,今儿个给你买好吃的。”

明舒心中冷哼,回过头来,对着孟老太太冷冷道:“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