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三章(第2/3页)

他点点头走了。跟这种人是谈不通的。

老图奇科夫将军2与政府机关打过一场官司:他的村吏承包一项工程,营私舞弊,得清理欠款。法院判决向地主追回赃款,因为是他把委托书给村吏的。但这项工程根本没有发过委托书,图奇科夫就这么回复了。案件送到了参政院,参政院又判决:“由于退职中将图奇科夫给予委托书……据此……”图奇科夫又复文道:“由于图奇科夫中将并未发给该项工程之委托书,据此……”过了一年,警察当局仍坚定不移地宣称:“由于中将……据此……”老人又写了复文。我不知道,这件趣闻最后怎么了结。我离开了俄国,没等到它的解决。

这样的事根本不是个别的,它完全正常。科科什金拿着信,它的可靠性不容怀疑,上面有编号和日期,很容易查对,信上写着,我被批准前往彼得堡,他却说:“由于您没有得到批准,请您回去。”信却放进了他的口袋。

恰达耶夫谈到这些先生时,他的话确实不错:“他们都是会寻开心的孩子!”

我赶往第三厅,把经过告诉了杜贝尔特。他哈哈大笑。

“他们怎么老是纠缠不清!科科什金向伯爵报告,您没获得批准便到了彼得堡,伯爵吩咐把您送回去,但后来我向他说明了一切。现在您可以要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马上发个公文给警察局。不过关于您的事,伯爵认为,替您申请出国,恐怕不会成功。皇上已经拒绝过两次,第二次是根据斯特罗戈诺夫伯爵的请求。如果第三次再遭到拒绝,那么在这个朝代,您就再也别指望上矿泉疗养了。”

“那我怎么办呢?”我担忧地问,因为出国获得自由的思想已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您还是先回莫斯科;让伯爵给莫斯科总督私人写封信,说您要求出国为您的夫人治病,问他是否可以从您这几年表现不坏这一点出发,考虑取消对您的监督?问题这么提出,他总会同意的。我们就把您已撤销监督的事报告皇上,于是您就可以像其他人一样领取出国护照,爱上哪儿便上哪儿了。”

我觉得这一切相当复杂,甚至可能是一个计策,目的是摆脱我。他们无法拒绝我,怕奥莉加·亚历山德罗夫娜发脾气,因为我每天上她的家。但我一旦离开就不可能再回这个城市;跟这些先生写信也没用。我把我的疑虑透露了一些给杜贝尔特;他有些不高兴,也就是说,眯缝着眼睛,笑得连嘴巴也合不拢了。

“将军,”我最后说,“我不知道,甚至无法相信,斯特罗戈诺夫的呈文已转给皇上。”

杜贝尔特打了铃,吩咐把我的“案卷”拿来,同时对我殷勤地说:

“伯爵和我向您建议的那条获得护照的途径,我们认为是最可靠的。如果您有更好的办法,也不妨试试。您放心,我们决不会从中阻挠。”

“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说得一点不错。”一个阴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萨赫迪斯基,五年前他也在这个第三厅接见过我,只是现在头发更白,人也更老了。“如果您想走,我您还是照他的意见办好。”

我向他道了谢。

“瞧,案卷来了。”杜贝尔特说,从官员手中接过了一大叠公文(要是让我全部看一遍那该多好啊!1850年我在巴黎卡利埃3的办公室中看过我的“档案”,把它们对比一下一定是很有趣的)。他翻了一阵,打开一页给我看,这是收到斯特罗戈诺夫的报告,要求批准我到德国矿泉疗养六个月之后,本肯多夫的签呈。页边写着大大的铅笔字:“尚早”,铅笔字上涂了光釉,下面是钢笔写的一行字:“皇上御批‘尚早’。亚·本肯多夫伯爵”。

“现在您相信了吧?”杜贝尔特问。

“相信了,”我回答,“我也相信您的话,所以明天就回莫斯科。”

“您可以玩几天,警察现在不会打扰您了,您走以前再来一下,我让您看给谢尔巴托夫4的信。再见,祝您一路顺风,如果我们不再碰头的话。”

“一路顺风。”萨赫迪斯基跟着说。

不用说,我们是在友好的气氛中分手的。

回到家中,正好警察所长要找我,大概是第二造船厂区的警察所。他问我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晚上。”

“哦,好像……我以为……将军说是今天呢。当然,总监大人会同意延长一天的,您让我请示一下,好吗?”

“可以,可以,那么您先把通行证给我吧。”

“等我在所里写好后,过两小时送给您。您打算坐谁的车走?”

“坐谢拉平的车,如果有座位的话。”

“很好,万一没有座位,劳驾通知我一声。”

“可以。”

晚上警察又来了,所长要他通知我,不能发给我通行证,要我明晨八时去见警察总监。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这么麻烦!我未能准时到达,但还是在早上赶到了警察总监的办公厅。所长在那儿,他对我说:

“您不能走,第三厅有公文来了。”

“什么事?”

“不知道,将军不让发通行证给您。”

“办公室主任应该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他向我指指另一间屋子中的一个上校,那人穿着制服,挂着军刀,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我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错,”他说,“我们收到了公文,这就是。”他看了一遍,把它递给我。杜贝尔特写道,我完全有权前来彼得堡,要待多久就待多久。

“因此你们才不放我走?对不起,我实在觉得好笑,昨天总监大人不准我留下,要赶我走,今天又不准我离开,原因不过是因为公文上说,我要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

事情很明显,连这位上校秘书官也不禁哈哈大笑了。

“我已经在驿车上定了两个座位,为什么要白花钱?您还是吩咐给我开通行证吧。”

“不成,我得请示将军。”

科科什金命令给我发通行证。他走过办公室时还责备我道:

“您这是算什么,一会儿要留下,一会儿要走。要知道公文上说您可以留下呢。”

我一声也没回答他。

晚上,我坐上马车出了城。我重又看到了森林中一望无际的大道,一直通到十字路站。我望望天空,在心中真诚地宣誓,再也不踏进这个城市,这个由蓝色的、绿色的、杂色的警察横行霸道的城市,这个杂乱无章的警察天地,这个奴才扬眉吐气、宪兵志得意满的地方,这儿只有杜贝尔特还差强人意,但他也是第三厅的头子。

谢尔巴托夫勉强给奥尔洛夫回了信。他的秘书不是上校,是一个虔诚派牧师5,他因我那些文章恨我,因为我是“无神论者和黑格尔主义者”。我亲自找他商量。这位教士秘书用甜蜜的嗓音,像做祷告似的向我说,总督对我一无所知,他毫不怀疑我崇高的品德,但理应向警察总监查询一下。他是想拖延时间,而且这位先生是不要贿赂的。俄国官场中最可怕的就是这些奉公守法的君子;在我们这儿也只有德国人才天真得无法收买,如果是俄国人却不要钱,那么他一定要你别的东西,而且肯定是个不好对付的大坏蛋。幸亏警察总监卢任对我的印象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