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六章(第2/4页)

天气这么好,这在伦敦是少有的。

好极了6。但是请您说说,我们为什么要讲法语?”

“那倒是的!我们还是讲俄语吧;我想,我几乎已不习惯讲它了。”

我们走进了花园。谈话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和莫斯科。

“啊,”佩切林说,“我离开俄国那会儿,那是怎么一个时代啊,想起来简直不能不叫人发抖!”

“请您想想,现在它变得怎样了;1848年以后,我们的扫罗7完全发疯了。”我给他讲了几件最骇人听闻的事实。

“灾难深重的国家,尤其是获得了教育的不幸果实的少数人太可怜了。然而人民却多么善良;在爱尔兰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我们的农民,他们非常相像,凯尔特族的庄稼汉也与我们的人民一样像是孩子。您不妨到爱尔兰看看,便会相信这一点。”

这样的谈话继续了半个小时,最后我打算走了,对他说道:

“我对您有个请求。”

“什么事?请讲吧。”

“在彼得堡的时候,我保存着您的一些诗,其中有三部曲《波利克拉特·萨莫斯基》8《死之胜利》等等,您现在有没有这些诗,或者能不能把它们给我?”

“您怎么会想起这些无聊的东西?这是不成熟的幼稚的作品,属于另一个时代和另一种心情。”

“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喜欢它们,”我笑道,“您手头有没有这些作品?”

“没有,怎么会有!……”

“您不能背诵它们吗?”

“不能,完全忘了。”

“那么要是我在俄国什么地方找到了它们,您允许付印吗?”

“说实话,在我看来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好像是另一个人写的,我与它们毫无关系,仿佛一个人病愈以后想起病中的呓语一样。”

“既然它们与您无关,那么应该说,我可以印行它们,只要不署姓名?”

“难道您现在还喜欢这些诗不成?”

“这是我的事,请您告诉我,您允许我发表还是不允许?”

即使这时他也没有给我直截了当的答复,我不再追问。

我告别时,佩切林问我:“您怎么不把您出版的东西带一些给我?我记得,三年前报纸上谈到过您发表的一本书,好像是用德文写的9。”

“您的服装可以向您证明,”我答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不应把它带来,您不妨把这看作我尊重和体谅您的表示。”

“您还不太了解我们的忍耐和我们的爱,我们可以为过去的迷误哀痛,为它的改正祈祷,希望做到这一点,但不论怎样,我们对人还是有所爱的。”

我们分手了。

他没有忘记我的书和我的回答,过了三天他用法文写了下面这封信给我:

“我不能向您隐瞒自由这个词在我心头激起的共鸣——我不幸的祖国的自由!一分钟也不要怀疑我希望俄国复兴,我的愿望是真诚的。尽管这样,我绝对不能完全同意您的纲领。但是这并不重要。天主教神父的爱对一切政见和一切党派是一视同仁的。当您最宝贵的憧憬欺骗了您,当整个尘世的力量起来反对您的时候,天主教神父的心中依然为您保留着可以信赖的庇护所:您可以在那里找到真诚的友谊,同情的眼泪,以及世界所不能给予您的和平。我随时欢迎您的光临,最亲爱的同胞。在我前往格恩济岛以前,我非常希望再见到您一次。请不要忘记把您的小册子带给我。

“仁慈的耶稣,赐福的耶稣!

弗·佩切林

1853年4月11日于克拉彭,

圣马利亚教堂。”

我带去了我的书,过了四天又收到了下面这封信。

“您的两本书10,我都非常仔细地拜读过了。有一章11令我特别震惊;我觉得,您和您的朋友们是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哲学和文学上。难道您认为,它们的任务就在于革新当今的社会吗?请恕我直言,历史的证明恰恰与您背道而驰。没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社会是靠哲学和文学革新或改造的。老实说(让我开诚布公地谈谈),只有宗教才是国家的根本;哲学和文学,这——唉!只是社会之树上两枝微不足道的花朵。每当哲学和文学鼎盛之时,每当哲学家、雄辩家和诗人掌握权力,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时候,社会便走向末日,走向衰落和死亡了。希腊和罗马证明了这一点,所谓亚历山大时代也证明了这一点;哲学从来没有这么发达,文学从来没有这么繁荣,然而这却是社会深刻退化的时期。每逢哲学企图改造社会秩序的时候,它必然发展为残忍的专制主义,例如,在腓特烈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约瑟夫二世12,以及一切革命失败的时期,便是如此。您随口说出了一句话,这也许是幸运,也许是不幸,随您怎么说;您说:‘法伦斯泰尔无非是改头换面的军营,共产主义也只能是尼古拉专制统治的变态表现。’13确实,我在您和您的莫斯科朋友们身上,看到了一缕悲观的黑影。您甚至自己也承认,你们都是奥涅金,也就是说,您和您的朋友们只知道否定,只知道怀疑,只知道失望。难道社会可以在这样的基础上改造吗?

“也许我这些话只是老生常谈,您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我写这些话不是为了辩论,不是为了展开论争,但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提出这一点,因为有时最敏锐的头脑和最美好的心灵也会在根本上错了,自己却还不知道。我给您写这些,是为了向您证明,我曾多么仔细地读了你的书,这也再度表明了我对您的尊敬和爱……

“仁慈的耶稣,赐福的耶稣!

弗·佩切林

1853年4月15日于格恩济岛

圣皮埃尔天主教堂。”

对这封信我用俄文作了答复:

“最尊敬的同胞:

“您的来信使我衷心感谢,请允许我就主要的几点简单谈几句。

“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文学像秋天的花朵,是在国家灭亡前盛开的。不论是西塞罗字字珠玑的文章,还是他的淡而无味的道德说教,也不论是卢奇安14的伏尔泰式尖刻讽刺,还是普罗克洛斯15的德国式严谨哲学,都无法挽救古罗马的灭亡。但是请您注意,不论是艾勒夫西斯神秘教仪16,还是提亚纳的阿波罗尼奥斯17,或者其他一切延续和复活异端的企图,同样不能挽救它的灭亡。

“这不仅不可能,而且也不必要。我们根本不需要挽救古代世界,它的时代已经过去,新世界代替了它。欧洲完全处在同样的状况;文学和哲学的任务不是保留衰老的形态,而是把它们送进坟墓,埋葬它们,摆脱它们。

新世界正如当年一样在逐渐临近。您不要以为,我称法伦斯泰尔为兵营是失言。不,至今出现过的种种社会主义理论和学派(从圣西门到只知道否定的蒲鲁东)都很贫乏,它们只是儿童的牙牙学语,是这种思想的启蒙阶段,古代东方的特拉普提派和艾赛尼派18。但是谁没有看到,谁没有在心中感觉到,这些简单片面的尝试中包含着巨大的内容,或者谁会由于孩子的牙齿出得不顺利或生歪了,便惩罚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