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的表现形式:伪装 一 梦用伪装的形式掩盖了欲望

把两个胡桃放在一起,反而比单独一个胡桃更容易砸碎。因此,当一项研究工作遇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最好给它增加一个新问题。我们遇到的难题是——“那些痛苦的梦和焦虑的梦怎么会是欲望的满足呢?”经过一番思考,我决定增加第二个问题:“梦中那些看上去无关紧要,却被证实为欲望满足的内容,为什么不直接表现出来呢?”

以艾玛打针的梦为例,它是一个欲望满足理论的绝佳例子。但乍看之下,这个梦并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关于欲望满足的印象。实际上,我在分析这个梦之前,也没有这种印象。只有在深入分析和解释后,我才得出“满足了我推脱责任的欲望”的结论。它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表现出它的原意呢?为什么必须要经过“伪装”的呢?

在这里,请允许我把第二个问题稍稍延伸一下,改为“梦为什么要伪装呢?”我将通过分析下面的实例,来给出我的答案。

1897年春天,我听说两位教授推荐我担任临时教授。这个好消息意味着,有两位知名人士承认了我的工作能力。但我很快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抱任何幻想。过去几年来,部长一直对此类推荐采取漠然的态度。因此,好几位资历和能力都不在我之下的同事都未能获得任命。我的朋友R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他的经历绝对是我的前车之鉴。很久以前,他就被推荐为教授候选人,但一直未能获得批准。因此,他经常跑到部长办公室去抱怨自己的晋升问题。

某天傍晚,他从部长办公室里出来,顺路过来拜访了我。他告诉我说:“部长以‘教派感情’为由明确地拒绝了他。”实际上,我也正遭遇着类似的教派歧视。因此,这席话越发加重了我的悲观情绪。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大致概括如下:

1.R变成了我的叔叔约瑟夫——而且,我和这位叔叔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

2.他的脸孔靠近我的面前,多少有些变了形——脸似乎拉长了些,满腮黄色胡须,特别显眼。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当时只是付之一笑:“这个梦真是胡说八道。”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梦一整天都萦绕脑际,挥之不去。那天晚上,我陷入了深刻的反思:“我认为这个梦是胡说,说明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抵抗力,正在拼命地阻止解释它的念头。”于是,经过一番深入分析,我得出了如下结论:

R是我的叔叔。约瑟夫叔叔的经历很凄惨:三十多年前,他因为急于赚钱竟然触犯了法律,被依法判了重刑。我父亲因此几天内变得头发花白,他常对我说约瑟夫不是坏人,只不过是个大傻瓜。我在梦中用约瑟夫替代了R,岂不是说他也是个大傻瓜?这个令我感到不快的结果非常难以置信。但是,我在梦中确实看到了约瑟夫的面孔——长脸,满腮黄色胡须(准确地说,我在梦中看到的那张面孔是R和约瑟夫“合成”后的脸)。所以,毫无疑问,我真的把R当做跟约瑟夫一样的大傻瓜了。

我继续深入分析。约瑟夫是个罪犯,但R是个名声无可挑剔的人——他只有一次因为骑车撞倒一个男孩而被罚款的经历。我当然不可能拿这点小事与严重的犯罪放在一起做比较。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认为“R是跟约瑟夫一样的罪犯”呢?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另一位同事N。他也曾经被推荐为教授候选人,但是因为被某个女人告上法院的糗事,失去了提升的机会。我恍然大悟:约瑟夫代表了两位未获提升的同事——一个是傻瓜,一个是罪犯(嫌疑人)。

联想到这个,我终于明白了他们出现在我梦里的原因:如果R和N两位晋升失败是源于“教派歧视”,那么,我也不会有提升的可能;但如果他们两个是因为别的理由失败了,那就意味着我还有提升的希望。这个梦的程序就是——R变成傻瓜,N变成罪犯,但我什么都不是,我与他们没有共同之处;因此,我很有希望晋升为教授。

为了自己晋升的目的,我竟然不惜贬低我一贯敬重的两位同事——这个发现让我深感不安。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把R看成傻瓜,也从未把N看成罪犯。正如前面艾玛的梦中,我其实不相信艾玛是因为奥托给她注射了丙基药物而病情恶化。因此,准确地说,我在梦中采用了一种自认为可以的方式,满足了我的欲望。这才是这个梦的真正结论。

梦中还有一个片段尚未得到解释。在梦中,“R——约瑟夫叔叔”出现后,我立即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温暖的感情。这份感情是指向谁的呢?我可以肯定,我对约瑟夫没有什么感情,反而很喜欢甚至尊敬R。现实生活中,如果我向他当面表达这种感情,他一定会感到肉麻不堪的。这份在现实中看来虚伪的感情,竟然在梦里夸张地流露了出来。同时,我在梦中进行了一个完全相反的过程——把R和约瑟夫的人品掺杂在一起,恶意地贬低R的智慧能力(这显然是我的理智不允许的)。这又作何解释呢?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对这个梦进行解释的过程中,我的内心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抵抗和挣扎。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梦是胡说八道,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精神分析治疗经验告诉我,抵抗态度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些重要的想法。举个例子——如果我的女儿不肯吃我给她的苹果,她会说苹果是酸的。依照同样的道理,如果我的病人也出现类似的说法,那么我敢肯定,他们的内心正在压抑一些念头。

我的梦也是如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我的梦中包含着对R的诽谤,但为了不让我的理性察觉到这一点,梦里出现了我对他的温暖的感情。这种感情与隐藏在梦后面的思想(又称隐念)不同,它很可能来源于理智对梦的压抑,同时也阻碍了我们对梦的真正理解。

如果与梦的隐念(对R的诽谤)相比较,我的梦是伪装的——而且伪装成了它的反面。这样,在梦中显露出来的感情便达到了伪装的目的。换句话说,这种伪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一种阻碍(或掩饰)的手段。

这很可能是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重要发现。在那些很难辨认出欲望满足的梦里,欲望已经披上了伪装——因为,做梦者对这些欲望有所顾忌和防御;为了表现自己,欲望只能通过伪装的方式以达到目的。试想:如果某人拥有绝对权力,另外一人不得不服从于他,那么,第二个人只能在他的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掩饰无处不在。

因此,我们不妨这样假设:一个人的梦受到两种精神力量的共同作用,其中一种力量构成欲望,用梦表现出来;另外一种力量则拥有让梦的隐念进入意识的特权,并对梦中的欲望展开稽查,迫使欲望不得不伪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