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姈听着屋外的争吵,揉了揉眉心,赖了会儿床才钻出被窝。

凉气漫过脖颈,冷出了半身鸡皮疙瘩。

她哈着气,迅速穿好衣裳,见盆里有备好的热水,趁热洗脸暖身。

门扇轻响,徐嬷嬷掀帘进来,看她已净了面穿好衣裳要出门,赶紧拦住,“他俩又吵呢,姑娘晚点再出去吧。”她凑近些,在青姈耳边低声道:“我听着是为昨天白家的事,少夫人抱怨说咱们待亲戚有失礼数。”

行凶不成,居然还要人以礼相待。

青姈心里暗哂,不想跟白氏费口舌之争,便转身到箱柜旁,掏出油纸藏着的半包牛肉干,抓了些放到碗里,递给徐嬷嬷,“随他们吵吧,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到姨妈那里吃早饭。嬷嬷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徐嬷嬷被那夫妻俩吵得心烦,点头道:“也行,到了那儿还能落个清净。”

她是窦氏陪嫁的人,这些年跟着青姈母女辗转度日,吃过很多苦,也为母女俩操碎了心。才满五十岁的人,头上却早早添了银丝,额头眼角都铺了岁月沟壑,露出龙钟老态。

两人坐在榻上磕牛肉干,听外头动静小了才出门。

谁知动静虽消停,白氏竟然还站在院里。

见青姈出来,白氏不阴不阳地笑了声,“日头升得三丈高,姑娘总算肯起身了。再不起来,我都想敲个门请你起来。”

她张口就是刺,徐嬷嬷下意识护在青姈身前。

白氏拿着篦子慢慢梳头发,又摆出笑脸道:“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但你那姨妈藏着咱们家的东西,我姐姐好心去帮你讨,怎么却被人骂回来了?青姈,再不济我也是你嫂子。她是我姐姐,世上哪有这样待亲戚的?你跟我走一趟,去赔个礼,往后也好见面。”

满院破败凌乱,她穿着簇新的绣梅花锦袄,腕间多了只金镯,想必是昨日买的。

青姈蹙眉,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嫂子这话古怪。昨日她颠倒黑白凭空造谣,上门欺辱我姨妈,闹得邻里皆知,这难道就是白家的礼数?”

白氏微怒,“谢青姈!”

青姈淡然站在檐下,静静看着对方。

白巧兰从前总觉得青姈很乖,随母改嫁到尚书府邸的姑娘,终归比正经的高门贵女矮半头,青姈便格外谨慎收敛,礼数上从没出错过,也肯听兄嫂的话。这些天她却跟吃豹子胆了似的强硬了许多,那双眼睛里都藏了细细的刺,像棉花里的针。

片刻安静,白巧兰反倒心虚起来。

她放软了语气,“我姐姐是怕你姨妈藏私,才帮忙去讨。咱们是一家人,你既有银钱就该拿出来帮衬,一起熬过难关。”

“前谢天不是凑了百两吗。”

“那够做什么呀!吃饭睡觉都得花钱,你哥想谋个位子养家,不得花钱打点?说句不好听的,当初你母女俩无依无靠才进了咱们府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如今遭了难,就该一家子共患难,同舟共济。”

这话着实刺耳。

母女俩确实无依无靠,但母亲嫁进陈家后却也拿了嫁妆添置家业,后来都被抄没。陈绍跟白氏居心歹毒地害了母亲的性命,还在陈文毅跟前猫哭耗子掩饰罪孽,如今哪来的底气,这般理直气壮地逼她拿嫁妆养家?

青姈想着枉死的母亲,胸脯微微起伏。

但此刻还不能撕破脸。

她强忍着撕碎白氏的冲动,慢慢理了理鬓发安定心神,而后沉声道:“既是同舟共济,就该各自都出些力,大家俭省着过日子。我的手镯簪子都已当了,嫂子若怕饿死,不如把这金镯卖了换些米吧。”

声音不冷不热,她甚至扯出了个冷淡的笑。

白氏甚少被她顶撞,愣了下。

待回过神时,青姈已带着徐嬷嬷走了,赶出去问了一声,青姈只说是出趟门。

白氏回过味来,气得在院里跳脚。

……

相较之下,窦姨妈那里倒挺安生,还备了精致的香粥小菜。

昨晚商议过后,窦氏便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将她和青姈的衣裳和起居用物都准备好,带点银钱傍身,连马车都已雇好了。

青姈不急着出城,先去找好友冯元娥。

冯元娥的父亲叫冯震,是谢冬阳的军中同袍。

青姈出生时,谢冬阳还在边塞驻守,品级不算高,因窦氏出身当地富商,陪嫁丰厚,一家人日子过得很适意。冯元娥比她小三个月,两家比邻而居,感情十分亲厚。后来谢冬阳和冯震调往京城,两家便一起迁居,小姐妹时常同游。

谢冬阳战死后,冯震被调回边塞,纵有心照拂青姈母女,许多事上也能力有限。

不过小事情却不难办。

徐嬷嬷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青姈不想劳顿她受累,又怕白氏逮着老人家欺负,说明白了缘由,想将徐嬷嬷寄在冯家住几天。

冯夫人当即应了,安排在客房里。

安排妥当后,不免旧话重提,说家里空着的屋子不少,青姈该搬过来住,好彼此照应——冯震官居五品,俸禄不薄,冯夫人早先跟着青姈的母亲做过生意,家里确实宽裕。陈家落难之处,还出手帮过忙。

但青姈哪能答应?

若陈绍夫妇上进自立、通情达理些,凭两家的交情自可搬来同住。

可惜世间的事总是不如意的居多。

陈绍跟白氏巴不得有人养着,能让他们如从前般养尊处优,青姈岂能连累冯家?

窗下水仙新绿,茶香袅袅,青姈穿着身素净的葱白复襦,跟冯元娥坐在一处,慢慢吃新买来的热乎糕点。

听冯夫人殷勤邀请,好友频频劝说,青姈也只能淡淡苦笑,推辞道:“搬过来还是不妥,夫人能帮我照拂徐嬷嬷,已是帮大忙了。”

她年少懂事,冯夫人忍不住叹气。

两个女孩儿是她看着一起长大的,可惜青姈命苦,先丧父后丧母,没了继父护着,还摊上那么一对挟恩图报好吃懒做的继兄嫂,跟讨债鬼似的。世事磋磨,吃苦的孩子早当家,看她的行事气质,已比冯元娥沉静隐忍得多。

小时候那样娇憨顽皮,笑起来眉眼弯弯,盛着春光似的柔软温暖,这半年都没见她笑。

冯夫人心疼得要命,却又拗不过她,唯有尽己所能照顾好徐嬷嬷,让青姈没后顾之忧。

青姈感激谢过,安顿了这件事,便放心地驱车出城。

她要等一个人,等一场偶遇。

无力庇护的银钱与美貌,那就是堆在狼群跟前的肉,她与其被这张脸连累,倒不如设法找个庇护,还能给母亲和继父讨个公道。

……

从京城到宿州,马车朝行夕宿,一般都走四五日。

青姈按着前两日探听好的消息,早些出了城门,而后吩咐车夫在官道上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