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天路滑难行,好在晌午时分雪停了。

戴庭安在路边寻个食店用饭,马车停稳,他出了车厢环视四周,目光却忽然顿住,扫向远处——官道上只有几个行人骑马走过,却没看到那辆原本黏在他尾巴上的马车。

他记得昨晚那姑娘说要去宿州。

本是同路,怎么没跟上来?

毕竟是为国捐躯的武将重臣之女,别真出事了。

戴庭安望着官道皱眉。

旁边魏鸣猜到他的心思,低声道:“主子先进去用饭,我去瞧瞧?”见戴庭安默许,魏鸣便又翻身上马往回赶,过了一阵回来,禀道:“没什么事,车轱辘坏了在那儿修,应该很快就好。”

这顿饭戴庭安吃得很慢,用完饭菜喝完茶,还要了两样糕点。

直到青姈的车驾赶来,戴庭安才视若无睹地出门登车。

青姈暗呼倒霉,不敢多耽搁,买了两样外带的菜后匆匆追赶。

到晚间投宿,她依然黏着戴庭安。

这般紧追慢赶,走着全然相同的路,就连窦姨妈都看出蹊跷来,次日车中拥着手炉闲话时,便低声道:“柔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走这条路?说要去舅舅家,莫不也是为了他?”

——柔柔是青姈的小名,幼时在塞北太调皮,爹娘盼着她能柔婉乖巧些,便起了这小名。如今除了窦姨妈,也没几个人会这样唤她了。

青姈垂眼轻笑,“姨妈看出来了。”

窦姨妈笑着点她脑袋,“鬼灵精,打什么主意呢?”

“我想结识戴庭安。”青姈倒没全然隐瞒,“去舅舅家是确实有事,打听到他也要往那边办差,才故意跟着的。姨妈,陈绍跟白氏的德性你也瞧见了,当初我跟娘亲的遭遇想必也还没忘,咱们想安稳活着,就得在京城找个靠山。”

“顾藏舟不是……”

窦姨妈的话说出口,才想起那天青姈的神情,又叹了口气。

青姈缓缓绕着手帕,抿唇低声道:“姨妈别指望了,他是公府的嫡长孙,家族前程重于一切,上面那么些长辈管着,许多事都做不得主。就算有意照拂,能做的也有限。”

“可这戴庭安心冷如铁,是出了名的。”

“我知道。”青姈低声。

其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知道这趟苦心折腾下来,能否在戴庭安那里叩开一扇窗户。前世她刚嫁进靖远侯府时,戴庭安就跟腊月瀚海里的万丈玄冰似的,性情冷厉,阴晴莫定,吓得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蛰于京城的皇太孙,周遭危机四伏,博得信任前若有任何差池,很可能会搭上性命。

但比起满京城生于安乐,只知算计暗斗的皇室贵胄,戴庭安有君临天下的野心与胸怀,更知道沙场烽烟是何等惨烈,知道民生多艰是何等凄苦,庶民和兵将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也因此,他有坚守的底线。

前世那么多人算计她,图谋银钱、美色,却唯有他流露善意。

她的周围虎狼成群,背后无可依靠,想要将陈绍夫妻俩绳之以法,还继父以清白,除了险中求胜,没有别的选择。

青姈忍不住握紧窦姨妈的手。

温暖有力的一双手,能让她心里踏实很多。

……

整日车马劳顿,晚间错过宿头,只能借宿在农家院落。

这儿离宿州城已很近了,不到两个时辰的车程。自蔡文远被送去官府,青姈这两日走得倒安生,晚间借水沐浴盥洗,原打算舒舒服服睡个觉,谁知朦朦胧胧快要睡着时,门扇忽然轻响了下。

她在外警醒,立时没了睡意,刚迷迷糊糊睁开眼,便有人扑过来捂住她的口鼻。随后有两个人闯进来,迅速将睡在旁边的窦姨妈打晕。

青姈惊恐地瞪大了眼,借着极暗的夜色,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蔡文远?他不是在大牢里吗!

青姈没想到他竟会阴魂不散地跟到这里,吓得不轻,呜呜叫了两声,却被闷得死死的。

蔡文远呲牙笑着,在她耳边低声道:“谢姑娘,这可是你自投罗网。这是咱们家的地盘,皇上都未必会管,挣扎没用的,乖乖跟爷走吧。”说着勾了勾手,身后不知哪来的壮汉,拿着个核桃赛进她嘴里,便拿麻袋往她头上套。

两道院墙之隔,戴庭安屋里灯火还亮着。

他自幼在军中摔打着长大,精力旺盛,时常晚睡,这会儿正对灯翻书。

魏鸣扣门进来,低声禀道:“主子,那恶徒又来了,带着帮手。”

“找陈文毅的女儿?”

魏鸣点头,“人都盯着呢。”

戴庭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翻书的兴致被恶徒打搅,脸色不太好看。

他丢下书卷,起身时眼底冷沉,“去看看。”

青姈借宿的那家院子里,主人一家被制服在角落,嘴巴被绑住,眼睁睁看歹徒行凶,急得眼睛都红了,却喊不出声音,只剩腿脚乱蹬。

蔡文远拿麻袋装好青姈,出了屋直奔院门,口中低呼道:“得手了,快撤快撤。”

没有人回应他,暗夜里却忽然有把短剑刺破寒风,从他耳畔嗖的飞过,铮然钉入门框,剑柄剧颤,携风雷之音。

蔡文远只觉耳畔凉得像是被削走了皮肉,定睛一看,外头几个放哨的兄弟横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只两个男人峭峰般岿然站着。他吓得连忙后退,脚跟被门槛绊住,一屁股摔回院里,心惊胆战地摸了摸耳朵,“这、这位爷。”

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囫囵。

魏鸣出手如电,不过片刻功夫,几个跟着蔡文远来行凶的壮汉都被打倒在地,除了闷哼,连哀嚎声都没,死了似的躺在地上。而后直奔屋内解决了几个凶徒,去给院主人一家松绑。

蔡文远吓得够呛,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还没爬到门口,另一道身影走进来,身姿岿然如山岳,目光冷厉如刀。

蔡文远大惊,赶紧道:“有、有话好好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戴庭安没理会他,直接抬脚将他踹往屋门,而后到麻袋旁,蹲身将捆着的麻绳解开。

青姈的脑袋探了出来,头发披散凌乱,眼中含泪,脸色苍白。

冬夜寒冷,她只穿着中衣,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借着极暗的夜色看清是戴庭安,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算是稳稳落回胸腔。嘴巴里塞着的核桃被拿走,脸颊已然酸痛,惊恐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透骨寒冷,令她牙齿都轻轻打颤。

青姈衣衫不整,满心狼狈,比在街上当众被梁娇耀武扬威还尴尬,垂着眼睫没敢看他。

戴庭安的目光扫过她侧脸,而后挪向脖颈和微露锁骨的胸口,昏暗夜色里莹白一片。她只穿着中衣,虽将盘扣系得严丝合缝,却不知内里如何,戴庭安双手顿了顿,没再碰她,徒手撕裂麻袋,解开捆在她手腕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