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陪伴

皇宫之内,近来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从年初至今,朝堂上变故连连。先是肃王暗里勾结武将的事被爆出,那位狗急跳墙派人行刺,险些蒙混过去。好在元和帝机警,借皇城司的手查了个清楚,将野心勃勃的肃王削爵禁足,锁在府中。

没过多久,便是梁勋的案子。

如今连恭王都出了事,下落不明。

元和帝几乎动用了手底下的所有精锐,仍没能挖出恭王的去处。只在数日前,拿到了件挂在数百里外一处悬崖老松上的外衫,胸膛处有两处剑痕,沾着血迹泥土,满是跌损磨破的痕迹,脏污不堪,据恭王府的侍卫辨认,正是恭王出事前穿的。

除此而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元和帝震怒之下,险些处死几位统领。

然而他终究不能。

堂堂一位皇子从眼皮底下消失,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若有真凶的线索,便是尚书相爷、边关重将,敢行刺于皇子便是公然谋逆的罪行,元和帝诛其九族亦不足以泄恨,必定重惩。可如今查了半天,各处都没半点进展,便是以耳目遍布天下闻名的皇城司,除了那件破衣裳外,也没能拿出半点旁的东西来。

元和帝几回要杀统领梁政,终没能下得去手。

——这梁政进皇城司已有二十年,从最底下的小喽啰做起,一路摸爬滚打到这位置,是元和帝亲自提拔上来的人,毕竟有积年的信任。且原本的统领韩起才因梁勋案而殉职,若他再杀了梁政,整个皇城司怕是得塌掉半边天。

而皇城司是他的利剑,绝不能轻易弃置,若皇城司都出了乱子,他这皇位便再难安稳。

元和帝斟酌许久,终是按捺了杀心。

然而从京兆尹到巡城的兵马司,仍是通通倒霉,连皇城司的几位精锐,都因失职之罪被处死,京城里血雨腥风,朝堂上下战战兢兢。

戴庭安在外看着,只剩沉默。

如同那年元和帝为疑心而算计戴毅,让无数满腔报国热血的将士白白送死,他无能为力,唯有沉默嘶吼。亦如同他走过远离京城的千里乡野,看着梁勋只手遮天、卖官鬻爵、以政令大肆敛财,而皇帝任用奸佞、裹足不前,既未收复河山,也令万千百姓苦不堪言时,仍无能为力。

柔善仁心难以对付元和帝的阴狠,他只能潜伏,等待改换天地。

……

腊月过半,元和帝仍没找到恭王的踪迹,满腔怒气与担忧便尽数转向谋划此事的元凶。

无需刑部动手,此事由皇城司全权查办。

京城外山高海阔,恭王失踪后如泥牛入海,生死未卜,极难找寻踪迹,但在京城里顺蔓摸瓜探查案情,于梁政而言,不算太难。

很快,皇城司便揪出了秦晟,再往深处查,才知秦晟在四年前便被肃王收为眼线,窥探皇城司的动向,去年又被恭王买通,往来颇为密切。此次皇城司查案不力,也是秦晟借职务之便暗中阻挠之故,耽误了最要紧的几个时辰。

秦晟在恭王出事后没多久便被人刺杀丧命,当时梁政被元和帝催着找恭王,并未深查,如今再循着线索查下去,诸般疑点终是指向了肃王府。

是肃王心存不轨,数年前就已悄然染指皇城司,安插眼线。

是肃王暗中买通秦晟,后来又指使他去接近恭王,骗取信任。

是肃王勾结在山野间做人命买卖的江湖草莽,取了秦晟的性命。

如今恭王下落不明,他成了唯一的皇子,受益无穷。

一道道消息送到御案跟前,从勾结武将到插手皇城司、谋害恭王,处处皆是肃王的影子。据皇城司所查,肃王还在禁军中安插了人手,私通宫禁内外的消息,有顾皇后和镇国公府暗中掩饰,藏得极为隐蔽。

肃王府豢养的死士,能将戴庭安那种以一敌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有数位随从忠心保护的人刺杀成重伤,险些丧命,可见其暗藏的手段。

元和帝终于勃然大怒。

弑兄杀父,是藏在御座下最血腥阴暗的秘密,也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如今,他的长子正一步步踏上他走过的路。

如同他当年谋害重伤的太子和年幼的皇太孙一般,对亲兄弟下手,甚至早有筹谋,把手伸到了他的皇城司和禁军。阻挠肃王的梁勋已然树倒猢狲散,没了恭王这个对手,那么下一步,他会对谁出手?

哪怕已被削爵禁足,肃王是皇室子孙,一旦他这个皇帝出事,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元和帝一念至此,不寒而栗。

没有万分确凿的证据能证实恭王确实是遭肃王谋害,元和帝却在数夜辗转后,决意以此案为由,将其废为庶民。这种事情,非他一意孤行就能办成的,帝王之下有朝臣百姓,肃王身后还站着顾皇后和镇国公府,他得找个助力。

——统领百官的相爷徐伯岳。

元和帝对这位肥胖松软的徐相一向颇为赏识。

召老相爷进宫后,他也不急着提肃王的事,只问几件交办给他的差事。徐相逐个应对,仍是惯常的稳重端方姿态,虽不像梁勋似的事事为皇帝思虑周全,却看得出身在相位的深谋远虑、权衡中庸。

元和帝心中稍慰,待政事说完,话锋一转道:“恭王的事,徐卿近来可有新的消息?”

“老臣无能,并未探到恭王殿下的下落。”

“唉!”元和帝长长叹了口气,手扶龙首,缓缓道:“有件事,朕委决不下。”

这便是探问态度的意思了,徐相端然拱手。

便听元和帝道:“恭王出事后,朕曾派皇城司细查背后原委,桩桩件件,皆指向肃王,且铁证如山。”他声音微顿,觑着徐相道:“若果真如此,徐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这般秘闻令人心惊,徐相面上稍露诧异。

在老皇帝跟前韬光养晦十数年,稳稳坐在副相之位,对于老皇帝的心思,徐相揣摩得颇为熟透。他沉吟片刻,按事先斟酌过的,缓缓道:“若此事果真属实,谋害皇嗣的罪行决不可轻饶!”

“可朕膝下,如今只剩他这独苗了。”元和帝试探。

徐相长揖及地,“皇上春秋正盛,定能子嗣繁盛,慢慢抚养长大,何来独苗之说?身为皇子,理当文德武修,肃王若真有谋害手足之意,焉知不会有更恶毒的野心?老臣知道皇上心疼子嗣,但若因这层顾虑而不加惩治教导,怕会令他更加肆无忌惮。”

这话说到了元和帝的心坎上,老皇帝凝重的神色微微舒展,“徐卿觉得,还是该重惩?”

“老臣只是怕姑息养奸,养虎遗患。”

“谋害皇嗣是死罪——”元和帝目若深渊,徐徐道:“按律当枭首。”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哪怕老皇帝真的有杀心,徐相也不敢附和,只恭敬道:“臣以为,肃王先前削爵禁足,已是重惩,如今若真的不思悔改,可告祭宗庙,暂废他为庶人。一则令他明白,此身荣辱皆皇上所赐,能予便能取,继而反思错处:二则令其消除野心,谨慎恭顺行事:三则可平息物议。往后,皇上子嗣繁盛,便是偏爱肃王殿下,也可在其立功时颁赐爵位,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