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与人之间有时很妙。

岁行云与卫令悦是昨日在蔡王宫中才初见初识,可在卫令悦打了齐文周一拳再带着岁行云跑走后,两人就算是共过患难,今日再相见,情分自是不同。

得知岁行云到访,卫令悦难掩欢喜地命人在花阁备下茶果,再亲自出门相迎。

有道是“大恩不言谢”,感激的话若说多了反显生分,倒不如记情在心,他日涌泉相报。

岁行云未与她虚礼客套,诚心施礼谢她昨日相助后便不赘言,只如熟稔老友般聊些亲热闲话。

卫令悦很是受用。她本不是健谈性子,今日却很有兴致地频频发问,对岁行云的大小问题也答得细致,恨不能立时与这位新朋友相互了解个透彻。

“说起来,我尚不知你闺名。”

岁行云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扬睫笑道:“悦姐唤我行云即可。”

“好名字,”卫令悦点头记下,又问,“对了行云,那齐氏夫妇昨日究竟唱哪出?旁人都说齐夫人是诚心向你悔过,我瞧着却像刻意作态,欲裹挟众意迫你和解。若真有诚意,私下让她夫君递了帖子往缙质子府求见讲和,你总不至于见也不见就将她扫地出门。”

这卫令悦看人看事倒很有几分通透眼光,就这么凭空一推断,虽未全中,与事实却也相去不远。

“还是悦姐眼明心亮,可不就是这理儿?”岁行云点头笑应,“你也瞧见的,开先有齐文周无故出现,半哄半挟想将我带走;跟着岁敏又来那般做小伏低,我不知他俩葫芦里卖什么药,哪敢跟着走。”

“说到底,你与那齐夫人出嫁前究竟有何龃龉?”

虽说“朋友之交贵在坦诚”,但有些事并非只关乎自己一人。

尤其是“岁氏族长以八字不合的岁十三蒙混允婚”,这事李恪昭本人虽不计较,蔡王却不会不计较。若走漏了风声,希夷山下怕是要血流成河,岁行云自是不能全说。

于是只能捡能说的来讲,避开八字之事不谈。

“什么?!岁氏原要以她允婚缙公子?而你是要与齐文周议婚的?”卫令悦既惊且怒,“她夺婚在前,竟还敢凑到你跟前来?!那齐文周也是个没脸皮的,既如此,为何还要对你纠缠不休?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也幸得她夺婚,你才免于遭遇齐文周那下作小人。”

“如此想来,还正要谢岁敏‘义气夺婚’,也谢齐文周毁约之恩啊!”岁行云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聊过昨日之事后,卫令悦握着茶盏好奇睨来。

“咦,你岁氏同辈姑娘起名,究竟是依单字名还是双字?你称齐夫人‘岁敏’,可你名却又是‘行云’。”

对这个问题,岁行云是早有准备的。只是她以为最先对此疑惑发问的人该是李恪昭。

“我原也是单字名。不过那名略显柔弱小意,身不由己,”岁行云笑笑,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经了夺婚那事,我算脱胎换骨,再不像活得如从前那般,便自以‘行云’为名,望自己活得豁达疏阔,存些高远之志罢。”

卫令悦拍案赞赏,却又追问:“那你本名为何?”

“不提也罢。”岁行云尴尬挠了挠脸,避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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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悦姐,你习武师从何人?眼下可有谁在旁指点?”岁行云转了话题。

卫令悦道:“出嫁前偷看父兄习武,私自学的。如今无人指点。”

“难怪。你练得不太对路,”岁行云认真道。

卫令悦蹙眉:“你从哪里看出来不对路?”

“昨日你情急之下挥向齐文周那一拳,本来是想打他颧骨的,出拳后才发觉打偏了,砸到他鼻梁其实是失手,可对?”岁行云反问。

卫令悦惊讶:“对。”

“你并非力大无穷的壮硕之人,又较他矮小,挥拳时自下而上斜冲,击出力道就被自然消减近半,远达不到重拳直击的效果。”

岁行云抿茶润喉,从容又道:“如此,你打在他的脸不会造成太大伤害,反可能无端激怒他而被反制。若你练得对路,出拳时就不会想着打他脸颊。”

“那我该打他哪里?”卫令悦双目圆睁,虚心求教。

“当时那情况,你手中无可助力的兵器、物事,赤手空拳的话,首选是戳他双眼,活退而求其次重砸鼻梁也行。总之,出手时率先要考虑的,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务必使他在一击之下短时丧失反扑你的能力,如此才能留出足够时间,保证你逃离到安全的地方。”

岁行云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大多数女子在身长、力量上与男子天生有差,若不经长年累月极其严苛的训练,赤手空拳对阵时女子很难占上风。若有机会,你或可尝试练一种可随身隐蔽携带的兵器。借助器物弥补力量上的不足,是短时间内提升女子战力的捷径。”

卫令悦听得频频瞠目点头,大受震动。“行云,你怎会知道这些?”

这个问题,岁行云也是早早预备过答案腹稿的。

“我父族靠山吃山,农、猎都是族中大事。秋猎时恰逢农忙,不好从佃户、农奴中抽调青壮劳力耽误收成,便会挑壮实些的妇人到猎队补数,是以族中这些妇人平素同样要练箭、习武。我从旁看多了,便也略懂些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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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话近半时辰,卫令悦这才打开岁行云带来的伴手礼看。

当她瞧见那些伴手礼中的霰花缎与雪顶茶时,心下微悸,神情怔忪起来。“行云,这是你挑的,还是……缙公子的意思?”

岁行云有些不安地凑上去打量两眼:“怎么了这是?”

“回去替我多谢他,有心了,”卫令悦百感交集地笑笑,“两样都是屏城所产。想是他念我卫氏飘零异邦多年,送这两样供我解乡愁。”

卫氏祖籍故地屏城原属陈国。

陈国是小国,夹在缙国与苴国这两大国之间,隔山又有游牧蛮邦嘉戎时常滋扰杀掠,世代艰难求存。

十七年前缙灭陈,屏城自也纳入了缙国版图。

“……当年我高祖父乃陈国大上造,祖父为陈三军统帅。当初与缙鏖战近一年,打得民不聊生。高祖父于心不忍,便命祖父止戈。之后陈亡于李氏缙,卫氏无颜面对故国臣民,只得举族远走苴国。十七年了,卫氏族人从不敢返屏城故土,只能千方百计搜罗祖籍所产之物聊解思乡之苦。”

如此说来,屏城卫氏对故陈国王室来说是千古罪人,于李氏缙却是无名功臣。

岁行云原以为李恪昭让飞星准备这两样,只是随口任意点的。待到此时瞧着卫令悦的神情,她才明白了李恪昭的城府与手段。

李恪昭急欲脱手那苴国匠人给素循,奈何素循优柔寡断,大约是担心自己接下那烫手山芋后,又被李恪昭反手卖给蔡国,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