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诺曼底佬(第2/2页)

穿过杜克莱尔后,我的同伴没有继续朝朱米埃兹方向走下去,而是向左转弯,抄小路,进入一片矮树林。

没走多久,便到了一座高岗的顶上。往下俯视,我们再次看到了塞纳河壮丽的河谷与在我们脚下蜿蜒流过的河水。

在右边,有一座矮小的建筑物,以石板做顶盖,上面高耸着一个钟楼,像撑着一把阳伞,建筑物紧靠着一所装有绿色百叶窗的漂亮房子,墙上爬满了忍冬藤与玫瑰。

一个粗大的嗓音嚷道:“有朋友来啦!”立刻,玛蒂厄就出现在门口。他有六十岁,瘦个子,下巴上蓄着山羊胡,嘴唇上是两道白色的长髭。

我的朋友跟他握手致意,并把我介绍给他。玛蒂厄把我们让进一间凉爽的厨房,这厨房也当客厅用,他解释说:

“我,先生,我没有什么讲究的套房,而且,我也愿意就近烧饭做菜,你瞧,这些锅碗瓢盆,也可以给我做个伴儿。”

说着,他转向我的朋友:

“您怎么赶一个星期四来我这里?您明明知道,这是我的主保圣人给乡亲们治病的日子,今天下午,我可没法外出。”

他跑到门口,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叫喊:“梅莉——莉!”声音之大,大概可以传到山谷底下,叫塞纳河里来往船只上的水手也大吃一惊,都抬头往上看。

梅莉没有应声。

于是,玛蒂厄狡黠地挤眉弄眼,说:

“她在跟我生气,你们瞧,因为我昨天到了九十度。”

我的同伴笑了:“到了九十度,玛蒂厄!您是怎么搞的?”

玛蒂厄答道:

“我来告诉您,是这么回事。去年,我只收了二十拉齐尔的杏黄苹果。数量不多,做苹果酒倒是够了,我就做了一桶。昨天,我开桶取酒,要说仙酒灵液,这可真是仙酒灵液!那时,波利特正在我这里,我俩就喝了一杯,接着又喝了一杯,喝着喝着,真没有个够,这种好酒,足可以喝到第二天。这么一杯又一杯,喝得我胃里直发凉。我就对波利特说:咱们再来一杯白兰地暖暖身子该多好!他同意啦。但白兰地一喝下去,肚子里就像火一样在烧,还得回过头去喝苹果酒才成。这样,就一凉一热,一热一凉,喝个不停。我发觉我已经到了九十度,波利特差不多到了一百度。”

突然,门打开了,梅莉走进来,没有跟我们这两个客人打招呼,就朝他嚷道:“该死的下流坯,你们两个都到了一百度。”

玛蒂厄发火了:“不许这么胡说,梅莉,不许胡说,我从来就没有上过一百度。”

他们请我们吃了一顿很可口的午饭,在家门口两棵椴树下,靠近“大肚子圣母”的小教堂旁,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美景。玛蒂厄给我们讲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神灵显圣的故事,在他嘲笑的口吻之中,夹杂着深信不疑的天真,使人颇感意外。

我们喝了好多苹果酒,这酒又辛又甜,又清凉又可口,令人爱不释杯,比起其他酒来,玛蒂厄更爱喝这一种。接着,我们跨坐在椅子上抽烟斗,正在这时,进来了两个女人。

她们都上了年纪,干瘪枯瘦,身躯佝偻。打了个招呼后,她们就说是来请圣布朗的。玛蒂厄朝我们挤了挤眼,答复说:

“我马上就给你们拿来。”

说着,他走进了柴房。

他在那里边待了足有五分钟,出来时神情沮丧,举起两只胳膊,说:

“不知道他在哪里,找不到他,不过,我肯定有。”

说着,他用两手做出一个喇叭筒的姿势,大声喊叫:“梅莉——莉!”他老婆立即在院子里应声:

“什么事?”

“圣布朗在哪儿?我在柴房里找不到他。”

于是,梅莉提醒他:

“是不是你上个星期拿去塞兔子窝了?”

玛蒂厄吓了一跳:“哎哟哟,这倒很可能!”

他对两个老妇人说:“你们跟我来。”

她们跟着他去了。我与朋友两人,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我们也跟在后面去看。

果然,圣布朗像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桩插在地上,沾满了烂泥与污垢,被当作兔子窝的一个支脚。

那两个女人一见,赶忙就跪下,用手画十字,嘴里做祈祷。玛蒂厄连忙说:“等一下,你们跪在烂泥里了,我给你们拿捆麦秸来。”

他找来了一捆麦秸,给她们当祈祷用的跪凳。接着,他看那圣像上沾满了泥垢,一定是害怕有损他生意的信誉,所以补了一句:

“我替你们把他弄干净一点。”

他提来一桶水,用一把刷子使劲地洗刷那个木头老好人,两个老妇人则一直在那里做祈祷。

刷洗完毕,他说:“现在,完全行了!”于是,又领我们回去喝酒。

他把酒杯举到嘴边,停了下来,带点不好意思的神情说:“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拿圣布朗去堵兔子窝的时候,原以为他不会再给我赚钱了,这两年一直没有人来要他。但是,您瞧,圣人毕竟永远不会过时。”

他把那杯酒喝下去,又说:

“来,咱们再来一杯,跟朋友在一起喝,至少得喝到五十度,咱们现在还不到三十八度呢。”


  1. ◎法国古容量单位,一拉齐尔约合五十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