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

四幕喜剧

一八九六年

人物

阿尔卡基娜,伊琳娜·尼古拉耶夫娜,

随夫姓特里波列娃

女演员

特里波列夫,

康斯坦丁·加夫里洛维奇(科斯佳)

阿尔卡基娜的儿子

索林,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彼得鲁沙)

阿尔卡基娜的哥哥

扎烈奇娜雅,妮娜·米哈伊洛夫娜

一个富有的地主的女儿

沙姆拉耶夫,伊利亚·阿法纳西耶维奇

退伍的陆军中尉,索林家里的管家

波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管家的妻

玛莎(玛丽雅·伊利尼奇娜)

管家和波琳娜的女儿

特里果林,鲍里斯·阿列克塞耶维奇

作家

多尔恩,叶甫盖尼·谢尔盖耶维奇

医生

麦德维坚科,谢苗·谢苗诺维奇

小学教员

雅科夫

工人

一个厨子

一个女仆

故事发生在索林的庄园里。

第一幕

索林庄园里的花园一角。一条宽阔的园径,通向花园深处的湖泊。面对着观众,一座草草搭成的业余舞台,横断着这条园径,把湖水全部遮住。台子两旁是些丛林。

几张长凳,一张小桌子。

太阳刚刚西下。闭着的幕后,是雅科夫和其他工人。咳嗽声,锤击声。

幕开时,玛莎和麦德维坚科正散步回来,由左方上。

麦德维坚科:你为什么总是穿着黑衣裳?

玛莎:我给我的生活挂孝啊。我很不幸。

麦德维坚科:这是为什么?(沉默)我不懂……你身体很好,你的父亲虽然没有很多财产,可也还富足。我的生活比你困难多了。我一个月只进二十三个卢布,还要在里边扣去养老金。就是这种情形我也还不挂孝呢。(他们坐下)

玛莎:金钱并不就是幸福。一个人即使贫穷也能幸福。

麦德维坚科:理论上是对的,而事实是这样:我得用我那二十三个卢布,养活我的母亲、我的两个姊妹和我的小弟弟。总得吃饱喝足呀!总得有茶有糖呀!也还得有烟草呀!你就拿这点钱去应付应付看吧。

玛莎:(向舞台看了一眼)表演快开始了。

麦德维坚科:对了。表演的是扎烈奇娜雅。剧本是康斯坦丁·加夫里洛维奇写的。他们在恋爱,他们的灵魂也要在今天晚上共同创造一个艺术形象的努力中结合起来了。可是你我的灵魂呢,却没有可以接触之点。我爱你,由于苦恼,我在家里坐不住。我每天来回走十二里路,跑来看你,而我所遇到的只是你那种表示无能为力的冷淡。这是很可以理解的。我没有财产,家里人口又多……谁也不会嫁给一个连自己都没得吃的男人啊。

玛莎:胡说!(闻鼻烟)你的爱情叫我感动,可是我不能回报,很简单。(向他递过烟盒去)请。

麦德维坚科:谢谢,我不喜欢这个。

停顿。

玛莎:天气真闷!今天夜里准会有一场暴风雨。你只是高谈哲学,要不然就是钱。听你讲起来,贫穷仿佛是痛苦里面最大的痛苦啦。而我认为就是穿着破衣裳、去讨饭,都要好到万倍,总比……而且,你也不能理解……

索林:和特里波列夫由右方上。

索林:(拄着一根手杖)我呀,你知道,住在乡下我可真不舒服,而且,我一辈子也习惯不了。昨天晚上,我十点钟就躺下了,睡到今天早晨九点钟,我一醒,就觉得睡得太多了,脑子仿佛粘在天灵盖上。(笑)吃完中饭,我不知怎么的又睡着了,我做着噩梦,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归根结底……

特里波列夫:一点不错,你天生是该住在城里的。(看见玛莎和麦德维坚科)先生女士们,开幕以前,会去请你们。现在可不能待在这儿。我请你们离开这儿。

索林:(向玛莎)玛丽雅·伊利尼奇娜,好不好请你费心跟你父亲说说,请他叫人把那条整天咆哮的狗,给解开链子……我妹妹又整整一夜没能合上眼。

玛莎:你自己跟他说去吧,我呀,我受不了。不要叫我去。(向麦德维坚科)咱们走!

麦德维坚科:(向特里波列夫)那么,开戏以前你可得通知我们啊。玛莎和麦德维坚科下。

索林:这么说,那条狗照样得整夜地咆哮了。就瞧瞧吧!我在乡下从来没有过得称心过。从前,我赶上有好多次二十八天的休假,都是到这儿来,想好好地休息一下的。可是一到这里,种种的烦恼就烦得我恨不得马上跑开。(笑)我每一次都是离开这儿最高兴……可是现在呢,我退休了,说真的,我没有哪儿可去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得住在这儿啦……

雅科夫:(向特里波列夫)康斯坦丁·加夫里洛维奇,我们洗个澡去。

特里波列夫:好,只是十分钟就得回来盯着。(看看表)快开幕了。

雅科夫:好吧。(下)

特里波列夫:(把舞台打量了一下)这个舞台真不算坏!前幕,第一道边幕,第二道边幕,再后边,是空的。没有布景。可以一眼望到湖上和天边。我们要在准八点半开幕,那时候月亮刚上来。

索林:好极了。

特里波列夫:如果扎烈奇娜雅迟到了,一切效果可就毫无问题都要被破坏了。这时候她应该到了呀。她的父亲和她的后母把她监视得太紧,所以,她要从她家里跑出来,就跟在监狱里那么困难。(整整他舅舅的领结)你的头发和胡子都是乱蓬蓬的,实在应该找人给你剪剪了……

索林:(用手理理胡子)这正是我的生活的悲剧呀。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的外表看来也像个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人。我在女人身上,从来没有成功过。(坐下)我妹妹为什么心情不好哇?

特里波列夫:为什么?她不高兴啦。(坐在索林旁边)她嫉妒。你看她这不是已经反对起我,反对起这次表演,反对起我这个剧本来了吗,只因为演戏的不是她,而是扎烈奇娜雅。我这个剧本,她连看都没有看,就已经讨厌了。

索林:(笑着)得啦,你这是打哪儿看出来的呀?……

特里波列夫:她一想到,连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剧场里,受人欢呼的将是扎烈奇娜雅,而不是她,就已经生气了。(看表)我这个母亲呀,真是一个古怪的心理病例啊!毫无问题,她有才气,聪明,读一本小说能够读得落泪,能够背诵涅克拉索夫的全部诗篇,伺候病人也温柔得像一个天使;只是你可得好好当心,千万不要在她的面前称赞杜丝!嘿!那呀,喝!你们只能夸奖她,只能谈她;他们应当为她在《茶花女》或者在《生活的醉意》里那种谁也比不上的表演而欢呼,而惊叹。然而,她既然在这乡下找不到这种陶醉,于是厌倦了,恼怒了,就把我们都看成了仇人了,觉得这些责任都该由我们来承担。而且,她是迷信的,她永远不同时点三支蜡烛,她怕十三这个数目字。她是吝啬的。我确实知道她有七万卢布,存在敖德萨一家银行里。可是你试试看向她借一次钱,她准得哭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