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儿个周励一觉睡到上午头,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到院子里一看,知青点的其他知青都上工去了,只有他一个人睡到太阳晒屁股,足足给热醒了才爬起来。

起来后,周励随便塞嘴里一个窝头,慢悠悠走出门,继续昨天没做完的工作。

他可算得了一个闲差。打渔张这个地方一到夏天就雨水盛,头几天那雨下的啊,跟天要漏了一般,足足下了七八天才露晴。好家伙,这一下,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知青点,一下子就塌了,再也不能住人了。

大队书记张来福站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看了许久,转手往翘起的鞋底子上梆梆梆磕几下烟袋锅,出了一会儿神,就转头对周励说:“你这几天不要上工了,满地方溜达溜达吧,看看谁家能住人,你们搬过去先凑合着。”

周励得了这个闲差自然是高兴,这又没人管,还能算工分,多好啊。所以能拖就拖,能走多慢就走多慢,昨儿一天就走出了几百米,今天他准备继续这么干。

顺手薅路边一根野草,周励拿嘴叼着就往前走,走了没几步,被一个小娃娃一头撞进怀里。

周励皱着眉,汗流满面的把小娃娃从怀里拎出来,那小孩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

周励没听清他说什么,就问:“你说什么?”

小孩好像被吓到一般,那小脸紧巴巴的,紧张的要死,看着周励也不念叨了,却也不敢动。

周励侧头吐掉嘴里的野草,往后退了一步,看看那院子,知道那孩子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就问:“问你呢,你咋不说话啊。”

四福眼神闪躲着,他听哥哥们说过这个人,刚来没多久的知识分子,却又最不像知识分子的那个,四福听他哥说了,这人最坏了。

周励见这小娃娃跟傻了一般的看着他,也不想多管闲事,故意瞪他一眼,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人抬腿没走几步,就看见从院子里有飞奔出来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穿的很是干净,急匆匆的冲那个小娃娃喊:“四福,你去哪儿啊?”

四福站住了,看着他姐道:“拖拉机,拖拉机,娘说要拖拉机。”

三福一通跑下来,步子比四福的大,三两步就追上了,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三福的背心道:“你管她干啥!再说了,就算你找来拖拉机有什么用,你会开吗?”

四福听见他姐这么说,希望一下子就破灭了一般,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嚎啕大哭起来。

“行了,别哭了。宝根他娘都说了,人都是家里生娃的,没有去医院的。”三福拽着她弟弟就往家里走。

四福不肯回家啊,干脆往地上一坐,谁知道刚坐下就嗷了起来。

站在一边的周励要笑死了,这小娃儿没穿裤子,光着屁股就往地上坐,那大太阳把地烤的火热火热的,他就那么坐地上,能不嗷吗?

周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正好走到这里,干脆就不走了,留下了看热闹。

他这一笑不打紧,立刻就吃了一个大白眼,只见那小女孩拿眼斜着他,一边拽起她弟弟一边冲周励道:“笑什么笑!”

周励不笑了,脸色也正经起来,探着头往院子里看了看,然后清清嗓子问三福:“这是你家吗?”

三福没好气说:“是!”

“你爸呢?”周励问。

小姑娘脸色瞬间就不好了,一双眼睛里好像有眼泪在打滚,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周励也愣了一下,就听见后面有人说:“她爹没了。”

张铁牛听了蒋春梅的话去找大队书记借拖拉机,书记说可以借,就是会开拖拉机的人不在,得去找。

张铁牛就往知青点赶,正好路过听见周励问三福话。

周励原本不正经的表情一下子就变的严肃了,听到说小姑娘的爸爸没了,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周励抱歉的对两个孩子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张铁牛觉得这人眼熟,就问:“你是才来的知青?”

周励脚下一顿,道:“是。”

“你们知青点有个姓周的……”

张抗抗躺在床上等着。

原主的记忆她已经完全接受了,张抗抗知道此时的自己不但是个孕妇,还是个小寡妇。

而且她不但是个小寡妇,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扫把星。

原主张抗抗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家里有地有钱有名望。爷爷张鹤轩是打渔张有名的大地主,家产丰厚,那是祖上留下的。到了他这一辈,张鹤轩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就把自己的独子张立人给送出了国。张立人学成归来,带回一个老婆,说是混血的,还是满洲八旗的后人,叫赵曼冬。

夫妻两人和美又恩爱,生下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儿。

这张立人就不满意了。

张家大小姐是个宝,取名张萍萍。

再生一个,还是女儿,张立人取名张领娣。

天不遂人愿,弟弟没领来,第三个还是个女儿。

这女儿一出生就送走了她妈赵曼冬,没多久,张立人也去世了。

张家的三小姐,从此得了一个克父克母扫把星的名号。爷爷张鹤轩心里不忍,给她取名张抗抗,有抗击命运之意。

然后就到了混乱的这几年。

张鹤轩作为一名老地主,第一个被打倒了。

一时间,赫赫有名的张家彻底散了。张抗抗为自保,嫁给了成分最好的、最穷的、跑了老婆又带着四个孩子的张正平。

然而,就在张抗抗嫁过来的不到两年的时间,根正苗红的张正平也一命呜呼了。

于是,原主张抗抗坐实了扫把星的名头。

此刻,张抗抗躺在床上,摩挲着那个大肚子,她知道,不管以前的张抗抗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她既然来了,就要保住这孩子的一条命。

张抗抗缓足了精神,用手撑着床,摇摇晃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因为连续疼了两天,又粒米未进,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可就算如此,张抗抗依然咬着牙坐了起来。她知道原主和隔壁蒋春梅的关系,知道指望她送自己去医院是不可能了,不如自己爬出去找人,能碰到一个人送她去医院,也是肚里这个孩子的福分。

张抗抗从床上下来,勉强走了几步,走到墙边就用手扶着墙,一点点的往外挪。

她吃力的走到堂屋,见桌子上有半杯水,立刻先端起来喝了,然后继续往外走。

这从堂屋走到院子里,本来就几步远的路,张抗抗挪了许久。

她捧着大大的肚子往外挪,每走一步都像有东西在下面拽她,拽的她肚子疼的要命。

就在她拼命往外挪的时候,张抗抗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我知道那个姓周的,你找他干什么?”

张铁牛知道自己问对人了,立刻道:“那太好了,这家女人要生了,得送医院,我去找生产队借了拖拉机,可那边人说只有那个姓周的知青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