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鹑的感愤(第2/2页)

我们逃避,一直在逃避。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跟着我的老伙伴。我照着他扑棱翅膀,也随着他缩成一团伏下来。我们所经过的所有地点,如今还浮现在我眼前:那片粉红色的灌木丛,到处是地洞,布列在每棵黄色的树脚下,而前面有一排橡木,好像一大块幕布,我觉得处处都看到埋藏着死亡的危险。还有那条绿油油的小路,多少回母亲带我们一窝小崽儿在那条路上散步,我们边走边跳,啄食爬上我们腿的蚂蚁,还遇见跟母鸡一样又肥又笨的、神气活现而不愿意同我们玩的小锦鸡。

当时我看见我那条小路,恍若在梦中,只见一只牝鹿穿过小路,他细腿高个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随时准备纵身逃避。

继而,我又看见那水塘,我们总是十五六只,三十来只,成群飞来饮水嬉戏,从平原飞来只需一分钟……水塘中央有几株桤木幼树,长得十分茂盛,我们恰恰躲避到这个小岛上。猎犬要找到我们这儿,那得长个灵得出奇的鼻子。我们待在上面不大工夫,一只麅子也赶去了,他拖着一条伤腿,在身后的青苔上留下一条血迹。那情景看着太揪心,我就把头埋在树叶里,但还是能听见受伤而发烧的麅子喘息着喝水的声响……

天色渐晚,枪声也渐远,越来越稀落了。继而,完全沉寂下来……猎杀结束了。于是我们又悄悄回到平野,了解我们那一群的情况。从那小木屋前门经过时,我看到的场面真是骇人听闻。

一条沟沿上放着一溜儿红毛大野兔、白尾小灰兔的尸体,一只挨着一只,死时还合拢爪子,仿佛在求饶,而眼睛则模糊了,仿佛在流泪。接下来是红羽大山鹑、灰羽小山鹑,都像我这老伙伴一样胸脯隆起。还有几只是当年生的,还像我这样没有褪尽胎毛呢。你们知道还有什么比一只鸟更凄惨的吗?翅膀多么富有活力!可是看着这些翅膀缩在一起僵冷了,看着心就不免发颤……地上还有一只漂亮的大麅子,平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他那红红的小舌头伸出来,仿佛还要舔什么。

猎人都俯身看着这场屠杀的收获,边计数边扯起血淋淋的爪子、折损的翅膀,往猎物口袋里装,丝毫也不体恤所有这些新的伤口。猎犬又都上了颈套,准备上路,可是,他们抽着鼻子,已嗅到猎物,好像准备再次冲进灌木丛中。

噢!大太阳在那边落下去,他们那帮人和畜生也离去了,一个个疲惫不堪,那身影在土块和晚露打湿的小径上延长。那帮家伙,我不住口地诅咒他们,我多么憎恨他们!……无论我还是我的同伴,谁也没有勇气跟往常那样,向这逝去的一天道一声别。

我们回平野,一路上看见不幸被流弹打死的小动物躺在那里,身上都爬满了蚂蚁;一些田鼠满嘴巴沾满了尘土;一些鹊雀和燕子正飞时中弹跌落,仰卧大地,僵硬了的小爪子,举向入秋时那降临得快、显得清亮而湿漉漉的夜。最令人感动的,还是听见从树林边和牧场边,从溪流岸边传来的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一声声焦虑而凄厉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