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日游

“老赵,这几匹马是真的喂好了的喔?”临行前,周旺拉着马厩的管事再三确认。

顾家马厩管事赵丁“啧”了一下嘴:“老周啊,这你就不厚道了吧?多少年的情分了,每次都要问一遍,这不是打我赵丁的脸啊?”

说着,他挥了挥手,有几分无奈:“喂好了喂好了,你就放心吧,走走走走走!”

周旺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把惯用的那几匹马套上车,驾到了角门处。

后头另一个车夫上前来,半开玩笑地说了句:“老周啊,那我的这几匹马喂好了没啊?”

赵丁眼睛一瞪:“边儿去!一个两个都来消遣我是吧?”

那车夫嘿嘿一笑,也套了马走了。

车夫们在前院等了小半个时辰,主子们才一个接一个地从角门里出来,上了马车。

今儿个是上巳节,府里大大小小不少主子都要结伴出游,在桐水畔宴饮游乐。老太爷老夫人年纪大,早就明确拒绝了出游一事,而男子这边除去体弱多病的顾四叔,女眷那方除去庶务繁杂的顾大奶奶、安胎的顾八奶奶,余下的大小主子,甚至包括借住于此的萧昱溶都一道出了府。

顾簪云今日穿了身豆绿的上襦,象牙白的丝线自衣摆往上,绣出两枝枝干嶙峋的白玉兰。下裳是水蓝的,这料子素净,白里微微透出一点蓝来,裙摆处用银线零零散散地绣着朵朵精致的白玉兰,搭着上襦,便仿若是风吹枝头,摇了满枝落花坠于裙角一般,清雅又明净。

她扶着车壁上了马车,萧昱溶骑在马上回过头远远望着,身边的顾家兄弟拍了他一下:“看什么呢?”

“没什么。”萧昱溶收回视线,扬眉一笑,“前些日子你骑射输给了我。今日上巳,宴饮游乐之时以文比为主,可要再比一局?”

那顾家子弟被他激起了好胜心,再加上又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纨绔名声在外的公子哥儿——虽然这小半年萧昱溶在书院里的勤勉众人有目共睹,但人最开始的刻板印象是难以抹去的,当下便应了:“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昱溶轻笑一声,没说话。

一旁的点春不由得偷偷笑了。

长宁公主对世子爷的教导可以说是分在上心,只不过世子爷聪明学得快,有大把闲暇时间出去玩耍,又一向不大喜欢四书五经那些东西,不符合当今的主流思潮罢了。也不知怎么的,前些年京中突然就传出了世子爷的纨绔名声,还愈演愈烈,甚至认为世子爷之顽劣,犹甚那等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强抢民女、败光了祖宗基业的人,点春晴山每每听到,都气得脑门冒烟。

只可惜国公爷多方查探,也找不出传播谣言之人。那时又逢长宁公主新丧,宣国公府不适宜在外过多活动,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倒也亏得世子爷天性乐观,不曾放在心上。若是换了那敏感脆弱的,指不定这会儿要多抑郁痛苦呢。

想到这儿,点春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又赶忙收回跑得太远的思绪,打起精神服侍世子爷。

桐水离顾府不算太远。年年上巳节,江州城的文人士子、世家宦官都会聚集于此,各自或是一道设宴玩乐。

不多时,顾府一行便到了桐水之畔。

“姑娘当心些。”杜衡小心地扶着顾簪云下了马车,甫一抬眼就瞧见了萧世子正骑着马往这边来。

三月之初,桐水河滨,暖风和煦。江南的杨柳袅娜多姿,像亭亭立于河畔的美人。来往的女儿家任由如云的袖摆在风里摇曳,只顾用团扇掩着面,悄悄地打量那不知谁家的少年郎。

顾簪云面前,是她的少年郎。

萧昱溶背脊挺直地坐在一匹枣红马上,身上依旧是鹅黄衣裳,只是雅致的银杏叶纹也生生叫他穿出了明丽华贵之色。金冠高高束起的马尾总给人一种张扬而朝气蓬勃的感觉,此刻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倒是颊边有两缕柔软的碎发,莫名添了几分柔和的味道。

路边是大胆的女子在吟唱诗歌:“春日游,杏花落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萧昱溶一双贵气的金丝丹凤眼将将顾簪云上下一扫,蹙了眉:“你就穿这么点儿?”

“一会儿就热起来了,那时刚刚好。”顾簪云解释了一句。

萧昱溶却是不管她怎么说。一会儿就热起来了?那这可还没到一会儿呢!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他用马鞭点点杜若,扬了扬下巴:“去,把你给你家姑娘带着的披风取出来给她披上。”

杜若迟疑地看了顾簪云一眼,见她眼含笑意并无反对的意思,连忙快步回了马车那儿取出了披风,再折回来给顾簪云披上。

“你也太过小心了些。”顾簪云低头系着披风的带子,长长的睫羽倾覆下来,被朝阳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芒,口中的话看似抱怨,但听话音,谁都知道她不过是玩笑——真是奇了,顾九姑娘居然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那瓷做的人儿,容易碎了。”

萧昱溶却不答,只是一笑。远处有顾家子弟高声唤他:“世子爷!我们跑马去吧!”

萧昱溶便虚点点她:“我走了,你可记得保暖。俗话说春捂秋冻,千万别受凉了!”而后调转马头,一挥鞭子疾驰而去,高高的马尾在半空中飞扬。

——在他心里,元元可不就是那瓷做的人儿?

顾簪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也不只过了多久,直到顾四姑娘带着一群姐姐妹妹过来问她要不要同去踏青,她这才回过神来,应下了。

桐水河畔植了大片大片的杨柳,柳絮纷飞,惹得顾七姑娘连连失态了好几回。顾四姑娘见状,忙说不如到前头的亭子里坐下歇歇。

亭子里却是早就有人了。

是个竹青衣裳的少年郎。因着小路曲折,竹林又茂密,是以她们一时不察走得近了些,已经是能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的距离了。

顾簪云飞快地抬眼打量了一番,心下做了判断,又迅速收回视线。

一个少年通身无甚配饰,竹青衣裳也是乍看普通,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那衣裳是竹青色暗八仙纹库锦,极是贵重。而唯一一个配饰羊脂玉万事如意佩,玉质温润细腻,堪与萧顾二家相比。

想来也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果不其然,那少年似乎只是怔了一瞬,很快就放下手里的白釉模印花云雁盏,起身出亭与她们见礼:“承安容氏容七见过诸位姑娘。”

北容南顾,容家是与顾家齐名的诗礼之家,两家来往也颇多,不过往年常见的都是容三公子四公子一类的人物,今年倒是换了个容七公子。

双方一一见礼,又续了齿,攀谈了两句。容七公子单名一个宣字,因年方十三未及弱冠所以尚未取字。不过直呼姓名总归有几分失礼,大家便还是“容七公子”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