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时过一更,将军府内已是寂静无声,天无朗月,黑暗占据苍穹。廊下悬着的六角宫灯随着晚风摇曳,将一侧树影拉扯地张牙舞爪,如同触角般在地上扭曲。

大门紧闭的库房外被重兵把守,虽已是深夜,可依旧没有人放松警惕。苏承业带着苏杳杳刚走进院内,便有人巡了过来。

“参见将军。”护卫队长一见是苏承业,握紧刀柄的手立时松开。

苏承业拢在袖子里的手暗中将分开的两柄钥匙合到一起,问道:“近日可有异常响动?”

“请将军放心,属下一直在门外守着,未发现任何异常。”

苏承业点了点头,对着苏杳杳道:“走吧,进去瞧瞧,省的你不放心。”

极为厚重的房门上挂了一把特制的铜锁,苏承业拿出钥匙插进锁眼,左右各拧了几圈后,又退出一半手法极快的在铜锁上按了几下,这才将门打开。

库房内死水般的空气有些凉且闷,夹杂着一股木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苏杳杳蹙了蹙眉,待苏承业将四周的灯点起后,这才开始慢慢打量四周。

三面墙都没有凿窗户,库顶大腿粗的房梁密密排布看不到瓦片的存在,正中间的地面上堆叠着好些硕大的木箱子,她围着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猜错了便好,至少这批银子没有被人动过!

苏杳杳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苏承业沉重的呼吸声传来。

“怎么了,爹?”

苏承业没有回答,冷硬的面容被澄黄的光影晕得如同金纸,只见他猛地蹲下,指尖在地面上划了划,然后起身一掌将箱子上的锁劈开。

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从门口吹来,苏承业的袍角颤了颤,感觉不太妙。

“哐”一声响。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银子安静地堆叠在一起,银白色的光亮得刺目,苏杳杳低下头,伸手摸了一块出来,用力捏了捏。

“爹,没有问题。”

苏承业脸上笼罩着阴云,双手撑在箱子边缘,声音冷得仿佛掺杂了碎冰,“不,已经被人动过了。”

当初银子一入库,苏承业便暗中命人在箱子和地面都洒上薄灰,库房透不进光线,加之脚底铺的是灰砖,若事先不知道,想要察觉是不可能的事。可就在方才,他借着烛光打量,竟发现箱子侧面有被擦掉的痕迹,甚至地上的灰渍也有挪动的印子。

苏杳杳背脊处一片冰凉,忽然觉得吹来的冷风里夹带着浓浓的杀机,门外黑沉的夜,仿佛蛰伏了一只蠢蠢欲动的野兽,正虎视眈眈看着一切,伺机而动。

不等她回神,苏承业已经搬了最上面一个箱子下来,顾不上用钥匙打开,飞起一脚踢掉锁扣后,打开箱子细细查看起来。

苏杳杳挽了挽袖子,立时上前,手脚麻利地抬起另一个箱子,甫一入手便觉重量不对,“爹,开这个!”

苏承业猝然转身,抬脚用力一踩,铜锁砸在地上发出轻响。父女两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

少顷,苏杳杳伸手,慢慢地将盖子掀起,里头装着的依旧是银子。

只是少了整整一半!

旁人可能不知,这库房的门是苏承业命部下打造的,内里是厚厚的铁片,外头包裹着木头,看起来与寻常木门相同,实则刀斧都难以撼动。

而门上的锁,必须得将两把钥匙合并,配合特殊手法才能将其打开,若强行撬锁,非但不会撬开反而会锁死大门。

库墙乃是开山石所建,以糯米浆掺入石灰砂浆内,再用砂浆层层夯筑,甚至连房顶也是如此,可以说整个库房坚不可摧,水火难侵。且院子四周被兵丁看守得犹如铁桶一般,稍有动静必会察觉。

那么这银子,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好啊,这幕后之人果然瞧得起我苏承业,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军饷盗走,我倒要瞧瞧他究竟还有什么后招!”苏承业冷哼一声,浑身上下笼罩的杀气将库房里的温度都生生拉低了两分。

种种事情似乎都在告诉他,自己身边出了内鬼,杜若被谁收买还尚未可知,凝霜院那边他也派人严密监视起来,要抓到人只是时间问题。

可银库失窃,他敢笃定与内贼无关。守卫的兵丁是他从苏家军里挑选出来的,若这点自信都没有,那他也甭当这个大将军了。

苏杳杳眼神暗了暗,低声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苏承业冷冷笑道,“先盘查出具体少了多少,待明日一早,爹少不得要进宫走一趟了。”无论这事最终结果如何,饷银被盗都是重罪,他得赶在背后之人发难前将此事上报皇上,再来将这黑手揪出来。

苏杳杳低下眼眸,却是不大放心。此招极险,若是皇上震怒不由分说治了父亲的罪,将军府该如何自保?可若是瞒而不报,万一中途又生了什么幺蛾子,欺君之罪更是担当不起。

“皇上的性子爹还算知晓几分,事情未水落石出前,爹不会有事。”苏承业见苏杳杳心有顾忌,弯腰凑近她悄声道:“当年你祖父随先帝御驾亲征,立下战功赫赫还曾救过先帝一命,得了块免罪金牌留给了爹,此事少有人知,你且安心便是。”

苏杳杳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说上辈子沈珏没有对自己下毒手,不止是因为那封放妻书,还有这块金牌的作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死早了?都还没来得及替沈恪翻案!

“您怎么不早说。”

苏承业顿了顿,“这东西只能用一次,我若说早了,就凭你弟那个性子,早给我消耗了。”

苏杳杳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爹常年征战,对苏清泽疏于管教,导致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到处祸害,娘马鞭都抽断了十几根,还是没给他转过性子,气急之下给他下了软筋散,将人一捆,如同架猪一般送到了军营里。

“先不说你弟了,此事你可得保密,咱们立即将这些银子仔细查查,今晚便辛苦我女儿一次了。”

黑暗被光明割裂,金黄的琉璃被红日晃得流光异彩,薄薄的水雾汇集到一起,砸到青石路面晕出墨似的一团。

包金嵌玉的金丝楠桌子旁,皇帝沈昀端着做工粗糙的瓷碗,一口一口吃着粟米清粥,面前一小碟腌黄瓜散发着淡淡的酸味,与周遭的物件比起来,显得极其寒酸。

他的唇略薄,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往口中塞了一筷子腌黄瓜后,酸得五官有些变形,“今日难得没有早朝,怎的这么早进宫?”

旁边的人坐在轮椅上,皮肤白得几乎要与他身上茶白的锦袍融为一体,交领处露出一截墨色,刺着暗金色的云纹,异常好看。

沈恪指尖轻抚着扶手,安静得如同一幅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