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观奇形路过翼民郡谈异相道出豕喙乡(第2/2页)

林之洋道:“海外都说,‘杞人忧天,伯虑愁眠。’俺却不懂。”多九公道:“当日杞人怕天落下,把他压死,所以日夜忧天。此人所共知的。这伯虑国虽不忧天,一生最怕睡觉。他恐睡去不醒,送了性命,因此日夜愁眠。此地向无衾枕,虽有床帐,系为歇息而设,从无睡觉之说。终年昏昏迷迷,勉强支持。往往有人熬到数年,精神疲惫,支撑不住,一觉睡去,百般呼唤,竟不能醒。其家聚哭,以为命不可保,及至睡醒,业已数月。新友闻他醒时,都来庆贺,以为死里逃生,举家莫不欣喜。此地惟恐睡觉,偏偏作怪,每每有人睡去,竟会一睡不醒,因睡而死的不计其数,因此更把睡觉一事视为畏途。”

唐敖道:“此处既有睡去不醒之人,无怪更要愁眠。但睡去不醒,未免过奇,不知何故?”多九公道:“他们如果也像常人夜眠昼起,照常过日子,何至睡去不醒?因他终年不眠,熬的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兼之日夜焦愁,胸中郁闷,一经睡去,精神涣散,就如灯尽油干,要想气聚神全,如何能够?自然魄散魂销,命归泉路了。”唐敖道:“此地人寿数如何?”多九公道:“他们自从略知人事,就是满腹忧愁,从无一日开心,也不知喜笑欢乐为何物。你只看他终日愁眉苦脸,年未弱冠,须发已白,不过混一天是一天,那里还讲寿数?”唐敖道:“可见过于忧愁,也非养生之道。今听九公之言,小弟从此把心事全都撇去,乐得宽心,多活几年。”

又走几时,到了巫咸国,把船收口。林之洋发了许多绸缎去卖。唐敖因肚腹不调,不能上去。多九公向来游玩原是奉陪的,今见唐敖不去,乐得船上养静。唐敖闷坐无聊,来到后面舵楼,四面望一望道:“请教九公,那边青枝绿叶,大小不等,是何树木?”多九公道:“大树是桑,居民以此为柴。小树名叫木棉。此地不产丝货,向无绸缎,历来都取棉絮织而为衣,所以林兄特带绸缎,来此货卖。”唐敖道:“小弟向日因古人传说‘巫咸之人采桑往来’,以为必是产丝这地,那知却是有桑无蚕。可惜如此好桑,竟为无用之物。舅兄此去,货物可能得利?”多九公道:“当初有人来此贩货,如财运亨通,竟可大获其利。因木棉失收,国人无以为衣,丝货一到,就如得了至宝一般,莫不争着购买。近来此树茂盛,来此贩货的不能十分得利。但木棉究竟制造费力,兼之此地不善织纺,如有丝贩到此,那富贵之家或多或少,也都出价置买,就只利息不能预定。只要客贩稀少,也就获利了。”唐敖道:“小弟今日偏偏患痢,不能前去一看。”多九公道:“贵患既是痢疾,何不早说?老夫有药在此。”即取一包药末道:“药引都在上面,按引调服,不过五六服,就可痊愈。”唐敖随即照引服了。

当时林之洋也就回来。谈起货物,原来此地数年前外邦来了两个幼女,带了许多蚕子在此,养蚕织纺,连年日渐滋生。本处也有人学会织机,都以丝绵为衣。“俺们丝货虽不获利,还不亏本。喜得前在白民国卖了一半,存的不多,再耽延两日,就好出脱了。”安歇一宿,次日仍去卖货。

唐敖又把药末用了一服,竟自全愈,着实欢喜,来至后面,再三拜谢道:“九公此药不啻仙丹,是何妙品,如此神效?”多九公道:“当日老夫高祖母常患此病,我曾祖百般医治,总不见好。后来亏得割股煎药,才能脱体。过了几年,我高祖母年已六旬,又患此恙,因素日晓得我曾祖为人最孝,恐有割股等事,到了煎药时,总要亲自过目,方肯下咽。后来日重一日,我曾祖无计可施。因敝处有座大山,名叫小方丈,恐有仙人在内。于是赤足披发,一步一拜,来到山上,叩求神仙垂救,情愿减寿代母。加是三日三夜,水米不曾沾唇。到第四日,有个渔翁传了此方,一连进了五服,这才痊愈。又活四十年,到了一百岁无疾而冬。所以此方流传至今。”

唐敖道:“九公令曾祖割股于前,又叩祷于后,如此孝心,自然该有神仙传此妙方。既这等神效,九公何不刊刻流传,使天下人皆免此患,共登寿域,岂不是件好事?”多九公道:“我家人丁向来指此为生,若刊刻流传,人得此方,谁还来买?老夫原知传方是件好事,但一经通行,家中缺了养赡,岂非自讨苦吃么?”唐敖摇头道:“那有此事?世事行善的自有天地神明鉴察,若把药方刊刻,做了偌大善事,反要吃苦,断无此理。若果如此,谁肯行善?当日于公治狱,大兴驷马之门;窦氏济人,高折五枝之桂;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诸如此类,莫非因作好事而获善报。所谓欲广福田,须凭心地。九公素称达者,何以此等善事倒不修为?即如令曾祖以孝心感格,而得仙方之报,今九公传了此方,又安知不别有富贵之报?况令郎身入黉门,目前虽以舌耕为业,若九公刻了此方,焉知令郎不联捷直上?那时食了皇家俸禄,又何须几个药资,为家口之计呢?”多九公点头道:“唐兄赐教极是。日后老夫回去,定将此方刊刻流传,并将祖上所有秘方,也都发刻,以为济世之道。就以今日为始,我将各种秘方写几张,以便沿途施送,使海外人也得此方,岂不更好?”

唐敖道:“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九公既发这个善心,日后自有好处。请教此方究竟是何妙药?”多九公道:“此方用苍术(米泔浸陈土炒焦)三两、杏仁(去皮尖、去油)一两、羌活(炒)二两、川乌(去皮、面包煨透)一两五钱、生大黄(炒)一两、熟大黄(炒)一两、生甘草(炒)一两五钱,共为细末。每服四分,小儿减半,孕妇忌服。赤痢,用灯心三十寸,煎浓汤调服;白痢,生姜三片,煎浓汤调服;赤白痢,灯心三十寸,生姜二片,煎浓汤调服;水泻,米汤调服,病重的不过五六服即愈,但灯心、生姜必须照方浓煎,才有药力。”把方写了。唐敖接过,看一看道:“小弟每见医家治痢,用大黄数钱之多,仍不中用。何以此方只消数厘,就能立见奇效?可见用药全要佐使配合得宜,自然与众不同。”说话间忽然想起骆红蕖所托的事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