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糜荏收到调任旨意前,刘宏特意召见他,赏赐他不少好东西。

年轻的天子甚至还想举办一场送别晚宴,以此表达自己对好友的不舍心情。最终被糜荏以“张常侍身体不佳需要静养,不如等他病愈再设宴会”为理由婉拒。

听得刘宏感动万分,直呼“子苏善良”!更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时常入宫来找自己玩,并约定抽个空去探望张常侍,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人。

这约定传入张让耳中,听得病中的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撒手人寰。

离去前糜荏辞别三公,又收到以三公赠与的礼物。

是一篇由荀爽亲笔书写的字,上书“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1】,既是赞美糜荏作为,亦是对于他未来的期望与提醒。

他郑重地将之收起,叩首拜别。

翌日,糜荏前往京县赴任。

何进是河南尹,同时兼置司隶校尉。他的权利远比一般州牧刺史大,就连京中的三公、皇亲国戚都能管,本是朝廷牵制尚书台的官职之一。

因为权利特殊,他的直系下属大多是在京县办公,才有天子嘱咐何进时常带糜荏入宫之举。

当值的官吏们已然等候良久。

比起初入京都时的默默无闻,如今的糜荏算得上名声大噪。他在京中覆雨翻云,短短三个月时间使得士族对他的印象一改再改。

起初是厌恶的,他被称作“第十一常侍”,激进之士闲来无事便撰写文章辱骂他;忽然因为一些小玩意儿和平起来,士族们不再对他剑拔弩张,视他为仇敌;紧接着又骤然转变了风向,德高望重的贤士们齐齐写文章将他捧到天上……

至于十常侍,却是截然相反。

众人笑盈盈地同糜荏打招呼,看他的眼神多是惊叹中夹杂着敬意,不敢轻易造次。

毕竟这是天子宠臣啊,能劝诫天子亲政之人!甚至在张让被气病后,何进还上赶着把这一麻烦接了过来!

这糜荏怕不是会下蛊吧!他们要不要向他讨教讨教,倘若能学会一丁半点儿,岂非就能乘风化龙,平步青云?

众人心下揣度,糜荏一概不知,他这会的主要事务是熟悉政务。

比起初入京都,他这会的待遇大好。但凡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随口询问旁人就能得到巨细无遗的解说。

糜荏心中好笑,面上波澜不惊。

他惯是长袖善舞之人,又有真才实学,相处的短短几日时间便叫同僚们除去伪装的热情外,又多了一分真心实意。当然也有几位同僚面上一直淡淡的,背地里好感度也半点不低。

洛阳令周异正是其中之一。

周异出身名门望族,他的从父周景、从兄周忠皆曾位列三公。他的儿子周瑜,更会在十余年后名扬天下。

至于他本人,亦是博学多才、风姿卓越之辈。

自打两个月前周瑜跟随任嘏从糜府做客归家,便时常在周异面前念叨糜荏的好,听得周异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虽然对儿子的崇拜略有吃味,但他心性平和,多方了解后反而觉得儿子的眼光不错。

双方都有心结交,便接触着每日聊几句政务,几日下来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很快又至休沐日。

得罪张让之后,糜府门可罗雀,清净不少。糜荏逗着糜小妹玩耍片刻,方才回到书房翻看桌上那攒了一周的两份的拜帖。

一份是荀彧下的,想要与他下棋。至于另一份拜帖,则叫糜荏动作渐缓,半晌陷入沉思。

因为这份拜帖来自于当朝议郎,曹操。

糜荏的指尖轻敲桌面。

比起史书上褒贬不一的枭雄模样,这个时候的曹操还是个磊落光明、一心报效汉室的正直青年。

糜荏先前在朝堂中见过他,并没有直接接触,彼此之间留了一分警惕。

这并非是说他不重视曹操。恰恰相反,他十分佩服这位在如此落后的时代里,在这大争之世中抢夺天下的霸主。

他入京提升身份地位、招揽人才,首先触犯的是曹操未来的利益。不过不打紧,他的目的是一统天下而后尽可能加快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进程,往后还会触犯到更多人的利益。

若能将曹操收入麾下那是最好。若是不能,见一面聊一聊也是好事。

于是翌日清晨,曹操拜访糜府。

马车驶出曹府时,他还有些迟疑。

他今年二十八岁,早先为洛阳北部尉时,曾铁面无私地处死当时得宠的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因此被贬谪;后被征为议郎,时常进谏天子重用贤臣,为遭受诬陷的清流们平冤。

奈何刘宏基本不听信他的谏言,使得他常有无能为力的抑郁不得志之感。

曹操时常觉得失望,又觉得前途迷茫,想要辞官隐居。

但这两年反复提起的迟疑思绪,暂时被一个人打断。

马车在这个时候抵达糜府。曹操甫一下车,便见门口站着的青年洒然一笑:“荏见过曹议郎。曹议郎大驾光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曹议郎,请。”

阳光之下,青年端的是雍容闲雅,光风霁月。

曹操惊讶于他对自己的敬重,忙笑着回以一礼:“哪里哪里,河南丞言重。能来拜访您,是在下的荣幸!”

话语间,人已被迎入糜府。一路寒暄,两人也成功以表字称呼对方。

两人在湖边亭中落座。

曹操好酒,惯来不是默守陈规之人。糜荏便提前准备好葡萄酒,与他共饮。

紫红色的葡萄酒装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在灿烂的日光下尤为炫目,看得曹操大为感叹:“在下素来听闻子苏豪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糜荏笑着给他倒上一杯酒:“孟德兄客气,葡萄酒酿出来自然是给人喝的,给好酒、懂酒之人喝,总比给不懂酒的人好。”

糜荏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却因为人云亦云而轻视于他,曹操顿感愧疚。

“说来惭愧,其实早先在下不了解子苏时,曾跟随京中文士一同鄙夷过子苏。”曹操愧疚道,“在下今日便在此给子苏道歉。”

语罢,真的行了一个大礼。

糜荏忙将人扶起。两人重新落座,趁着秋风快意对饮。

正如同京中大多士族,曹操起初是看不上糜荏的;后来又觉得糜荏只会整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收拢人心,略有不齿;直至前不久天子亲政、他又拒绝张让收他为义子的要求,甚至全身而退,曹操方才震惊于此人对天子的影响。

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倘若糜荏愿意劝说天子重用贤臣,岂非就能拯救摇摇欲坠的汉室朝廷?

思及此,曹操正色道:“在下今日登门,确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子苏答应。”

糜荏道:“请说。”

曹操道:“敢问子苏可知中常侍吕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