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枚硬币

沿着木栅大敞的山舍一路问人,玄微和陆晅打听到了有关郁氏药厂的消息。

听说二十年前就关门倒闭,之后被拆,夷为平地,如今已成为百亩良田。

丧女之痛让郁月白一蹶不振,曾经蒸蒸日上的企业,跟着领袖变得颓靡,从此倒塌,再无翻身时日。

年代久远,但找些老人还是能得到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女孩的名字,郁笛。

又比如,郁家现在的住处。

请了位黑袄老爷子指引,又走了几里远山路,他们到达郁家。

一栋两层小楼,外观偏欧式。院落的布置很有条理,像一座微缩园林。

这间房子在一众规矩村舍中有些突兀,看起来饱经风霜,但放到如今赏析仍是时兴养眼的,屋主的特立独行可见一斑。

也难怪所有人口中描述的少女郁笛,是那样大胆,鲜艳,前卫,寥寥几句,就有生动画面。

黑袄老头只带他们到门口,提醒道:“郁老板脾气大得噻,我看你们未必能进门。”

陆晅点头感谢,送他一包现买的烟。

老头欣然接过,与他们挥手道别。

铁栅栏外装了可视听门铃,玄微按了按。

大门紧闭,并无反应。

没人吗?

她又摁两下。

那边总算有人接听,是个女人声音,“哪位?”

呃……玄微不知如何介绍自己。

陆晅接话:“夫人你好,我们是从杭城过来的,有些事想拜访下郁先生。”

女人沉默,须臾:“什么事?”

玄微扬声,直叙来意:“当然有关郁笛的事。”

啪,对面挂断通话。

陆晅:“……”

他扶额:“你傻不傻啊。”

玄微拧眉:“怎么了?她不是来开门吗?”

陆晅单手揣兜,叹息:“你看看她来不来。”

两人在凉风里站立良久,果不其然,那扇门毫无动静。

被冷了半天,玄微捏拳:“怎么可以这样?”

陆晅包住她不快的小拳拳:“你没听刚才那个爷爷说?郁老板脾气很大,肯定不想再提这些伤心旧事,先把人骗出来才是当务之急,你门都没进就把什么都抖出来,把人家当傻子看么。”

玄微磨牙:“你们人类真的好事逼!”

“这怎么又事儿逼了,”陆晅不免共情:“如果我经历这种事,我也不想再跟任何人提起。”

玄微撇撇嘴:“那怎么办呢。”

陆晅不语,又按了一下门铃,无人搭理。他又按多下,洋房也跟没人住了一般,空无回应。

陆晅拉着玄微在院子外走了圈,找到离窗扇最近的落脚点,大喊:“郁先生!我们从灵缘山来的!空弥说有事要告诉你!我们只是帮他带个话!”

帷帘将窗内掩得严严实实,像是闭上了眼,从此对世事不闻不问。

风抚动园圃里草木,窸窸窣窣。

陆晅心想或许等不出人了,刚要转身,身后哗啦——一响,那扇窗被人从里拉开。

一位鬓角花白的年迈老者立在其中,微有些驼背,面貌却精神严肃。

他高眉深目,瞳光锐利,只消一眼,就让人感到压迫。

陆晅和玄微俱是一怔。

陆晅猜他定是郁月白,极快反应过来,礼貌道:“郁先生,打扰你了。”

老人唇畔纹路一动:“你们进来。”

终于能够进门,陆晅敛色,不到处多看,以显礼数,希望对接下来的谈话有益;无奈玄微视线乱窜,脑壳乱转,像要将这家看个彻底。

她还小声评价:“这家风水好差,阴森森的。”

陆晅捏紧她手指,制约她言行。他顺势也扫了圈,他看不出玄微口中所言,只觉得低调奢华,有审美,头顶水晶吊灯都格外别致,像从海外特意购回,就是光线昏暗,窗也不开,的确没太多生气,像华服老人只能吊着一口气活着。

玄微呼痛夺回自己小手。

郁太太一身长白毛衣,人很纤瘦,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她打量两人几眼,招呼他们坐到沙发,径直去厨房沏茶。

郁月白已经坐在单人沙发上,面无表情。

一路见闻,都是说他萧条,落魄,人生不幸,可等真正看到本尊,却发现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得体,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应该每天都会剃须,面貌相当干净。他穿着灰衬衣,外夹黑色针织开衫,周身仍是矜贵的商贾气场。

他把镶着金纹的棕色手杖架到一旁,开门见山:“你们是空弥什么人?”

玄微道:“我在灵缘寺上班。”

郁月白眉心自带一道川,此刻拧得更紧:“女的?”

“不可以吗?”玄微回嘴:“我又不是和尚。”

郁月白未多问,视线偏来陆晅身上。他对这个青年印象更好。

陆晅也忙说:“我是她男朋友,”他出示自己名片:“是陪她过来的。”

郁月白接过去瞄了眼,见他年纪尚轻却在新兴产业拥有不俗资质,再望回陆晅时,有了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说吧,”郁月白接过夫人递来的茶,“空弥要告诉我什么事?”

他语气讥诮,或许自己都不曾觉察。

玄微道:“能看看你女儿照片吗?”

郁月白立刻排斥反感到极点:“不可以。”

他已然动怒,把茶杯一下重叩到茶几上:“如果你们是为了这个来,那赶紧滚。”

郁太太正放着客人的茶,顷刻被吓得不敢动,随即就眼圈泛红,泫然欲泣。

“不是诶,”玄微才懒得周到有礼:“郁老头,你先别忙着赶人。不是为了你女儿,我也不会到你这受你这窝囊气!”

“你们为她什么!你们又算什么东西!出去!”郁月白气急,摸到身边手杖,站起身,送客态度鲜明:“你们现在就给我出去!”

陆晅立马按住玄微手,仿佛也试图镇压她情绪,他慢条斯理:“郁先生,实在抱歉,我女友自小生在灵缘寺,是寺里圣女,为人处世上面是有缺漏,但人没坏心。她有通灵能力,空弥前阵子委托她找位短发红裙小女孩,我们在想是不是就是令爱。”

玄微:“???”

陆晅信口雌黄的能力令她目瞪口呆。

但这番话,一下子让郁夫人怔然,豆大水珠砸向茶几。她死掩着唇快走到窗边,在一段苍冷的天光里拼命遏泪。

郁月白惶惶,一屁股坐回沙发,瞳孔睁大,眼中却只有虚渺。

凶悍的老人眼眶红透,枯唇瑟索,喃喃自语:“怎么会……”

郁太太突地回头,哭腔沙哑:“月白啊,是不是她还没投胎呐……心里恨啊……走不掉了啊,是不是啊月白……这都多久了啊……”

她泪流满面,望着一片纹路精美的空墙:“女儿啊,女儿啊……你怎么还不走啊……怎么还缠着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