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释怀(下)

可惜沈冲醒不过许久,又躺下睡去了。

我在旁边坐着,端详他的睡脸,想入非非,片刻,见四下无人,又摸了摸他露在褥子外的手背。

心头有一种做贼得逞的刺激感,我觉得我要是现在去照镜子,必是笑得一脸傻气猥琐。

方才沈冲说想看我插花,这使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午后的睡意一下全消。

我望了望外头的光景,天气甚好,沈冲也不会很快醒来,于是决定先去剪些花来。

淮阴侯府和别的贵胄府邸一样,园子甚多。沈冲治园的手艺高超,人人都说他院子里的花最漂亮。但那是沈冲的心血,我自然不舍得糟蹋。

于是,我兴致勃勃来到了后园里,打算将各色花卉通通剪一把回去。

午后,府中无论主仆,大多小憩去了,十分适宜为所欲为。可惜时值秋季,便是贵胄们的园林也已经不如夏季般繁花似锦。我挑了一圈,合意的花枝也不过寥寥,正考虑着如何搭配,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这可是淮阴侯最爱的雀头红,你真要下手”

我一惊,回头,却见是宁寿县主。

她看着我,神色悠然,手里拈着一枝刚刚折下的桂花。

我哂然,却即刻恢复了自若的神态,向她一礼。

“县主,奴婢奉表公子之命,到园中择选花卉,在房中摆置。”我说。

“哦?”宁寿县主看着我,“逸之公子醒了?”

我自然不会给她机会,道:“表公子还未醒,这是他昨日吩咐下的。”

宁寿县主了然,却道:“霓生,你我多日不见,陪我在这院中散散步,如何?”

我讶然,道:“县主为何要与奴婢散步?”

宁寿县主弯弯唇角:“我与你一见如故,甚是喜欢你。”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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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的后园甚大,其中的小径亦装饰精致,以各色石块拼成各式祥瑞的图案,颇费心思。

我抱着花,跟在宁寿县主身后。她走得不紧不慢,我也不紧不慢。

“听说那夜里,你也在宫中?”走了一段之后,她问我。

我知道她当然不会是只想散散步这么简单,听她问起,从容答道:“正是。”

“是长公主带你去的?”她问。

“不是,是我家公子。”

宁寿县主颔首,片刻,道:“云霓生,我明日就去将你讨来豫章王府,如何?”

我讶然,看着她,不知她平白说出这样的话,意欲何为。

“奴婢惶恐,不知县主为何如此抬爱?”我问。

“不为何,”宁寿县主一笑,“我方才不是说了,我对你一见如故,甚是欢喜。”

我:“……”

“你放心好了。”宁寿县主接着道,“你到我府中来,不仅不必做侍婢,我还可让你做个女官,给你分派婢女服侍。比起在桓府中伺候别人,岂不好了千倍。”

我心底无奈。

什么一见如故,其实无非还是看中了我那装神弄鬼的本事。豫章王虽然也参与了倒荀,但皇后得势,太子横死,他这个仅剩的辅政大臣就变得尴尬起来。宁寿县主这个时候想起我,大概又是想要我展现展现遮胡关那般的神通,给豫章王指一条路。

这些贵人们总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总想拿些蝇头小利来笼络我,相较之下,秦王竟是最大方的。

“县主,”我说,“奴婢是桓府的人,虽得县主抬爱,然身不由己,县主当与我家主人去说才是。”

“可我想与你说。”宁寿县主道,“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将你要来。”

我愣了愣,啼笑皆非。

“县主,”我说,“主人让奴婢留在公子身边,乃是为公子辅弼时运,便是县主去要,只怕也难得应许。”

“你那辅弼,不是说到你家公子娶妇么?”宁寿县主眨了眨眼睛,“待桓公子娶妇之后,我再去要你。”

“县主不可拿奴婢打趣。”我说,“背弃主人之事,奴婢万万不敢。”

“云霓生。”宁寿县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不愿离开桓公子,是么?”

我窘了一下。

“县主何出此言……”我顺水推舟,露出羞赧之色。

宁寿县主一脸不喜。

“我看你有些才智,胆气也不输男子,想来假以时日,必也可有一番作为。”她皱眉道,“世间□□皆不过一时之乐,且桓公子与你主仆有别,岂得长久?你竟愿为此裹足不前,何其不智。”

我愣住。方才那般忸怩作态不过敷衍,不料她竟讲出这般道理教训起我来。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忽而有了些兴趣。

“县主着实谬爱,奴婢微贱之人,无所才学。”我继续谦道。

“无所才学?”宁寿县主道,“若真无所才学,你怎助了大军得胜?长公主又怎会这般信服于你,那日还让你去送博山炉?”

“县主明鉴,”我无辜道,“奴婢所做一切,不过听命行事。那日去送博山炉,乃是长公主跟前恰好无人。”

宁寿县主不置可否,正要再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惠风的声音。

“霓生!”不远处,她朝我招手,“公子醒了!”

我应一声,心想可惜,原本还想再逗一逗这位县主。

我望向宁寿县主,无比遗憾:“县主,奴婢还要去伺候沈公子,须得告退。”

宁寿县主没有阻拦。

“我方才所言,你记住便是。”她说着,将手中那支桂花放在我怀里的花束上,“这个给你。”

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宁寿县主与你说了什么?”回沈冲院子的路上,惠风狐疑地看我。

我说:“没什么,不过问问沈公子近况。”

惠风“哼”一声,道:“我就知道她对我们公子图谋不轨,霓生,她下次再问你,你便托故走开,莫给她好脸色!”

我讪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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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药确实不错,沈冲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好转,连宫里的太医看了,也甚为惊讶。

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时常要垫起来,在榻上看半日书,才继续休息。

说来有趣,那日我与他胡诌了一番伯夷叔齐之后,沈冲的精神也好了些。不再像先前那样醒来就发呆,渐渐恢复了些从前平和自若的神气,话也多了起来。

他这般正经书读得多的人,总喜欢在一些大道理上钻牛角尖。我陪在他身边,有些理解了那些沉溺美色的昏君,若捧在心尖的美人闷闷不乐,任谁也无法坐视。所以,我打着云氏的旗号编了那些开导的话。

但也因得如此,他对云氏的事很感兴趣,时常向我问起。比如云氏的子弟在家中读些什么书,可有什么家藏的绝版典籍之类的。

这个当然有,无名书便是。不过即使是沈冲在问,我也不打算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