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离乡(第2/3页)

我勉为其难地应下,又尽职尽责地取来长衣披在公子身上,告辞而去。

待得出门去,外面的凉风迎面而来,我打了一个冷战,可手上却是温暖。额头上,仿佛还留着方才触碰的痕迹,我不禁抬手想去摸一摸,可伸到一半,又打住。

我深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傻瓜……我在心底对自己嗤道,自往厢房中走去。

第二日一早,公子和一行人秣马整装,太阳升起之后,便启程会雒阳。

马韬虽邀宴不成,但还是来了送行。他虽然对公子的身家打听了清楚,却显然没有摸对公子的脾气,不但领来了一群聒噪的府吏和乡绅文士,而且还妄图请公子抒发抒发感想,赋诗一首。

公子自不会答应,不过他也比平时显得更有耐心,委婉地推拒之后,又与众人寒暄一阵,方才登车离去。

望着钟离县的城墙渐渐远离,我心里又生出些惆怅。不知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到又该是何时。不过这一路来,老张行事颇是稳妥,那交托之事,对于他而言当是易如反掌。不过我还在陶氏那里留了一手,若老张出了令人生疑之事,陶氏定然会让人给我捎信。而最安心的,自然是契书。它如今实实在在地拿在了我的手上,木已成舟,料得不会出什么乱子。

公子此番终于如愿以偿,带上了他的青云骢。

上次他去河西的时候,严词拒绝了长公主给他安排的大队仆从。所以,青云骢这般娇贵的马,自然也只好留在了府中。这对于公子是个大损失,他从得到青云骢起,就梦想着骑着它纵横驰骋。如今他来淮南,仆从中马夫杂役一应俱全,公子自然也可如愿以偿。据青玄说,离开雒阳之后,公子很少乘马车,每日都骑着青云骢。

这当然是好,因为他骑马,我就能在马车里睡觉,不用在旁边伺候。

回程的路上,公子兴致颇好。出了钟离县城之后,天气甚好,乡野景色亦不似雒阳萧瑟,仍有葱郁之气。公子坐在马车里,倚着凭几,时而看看外面的景色,时而翻翻书,神色悠然,却全无出去的意思。

我忍不住道:“公子不去骑马么?”

公子看我一眼:“为何要骑马?”

我说:“公子带了青云骢来,莫非不就是为了好生驰骋一番?”

他一脸无谓:“来路上驰骋过了,青云骢这些日子甚是劳累,让它歇歇也好。”

我应一声,心想,公子倒是会为马着想。

不过公子骨子里还是个风雅的性情中人,就算是匆匆出门,也不会忘了带上茵席茶炊之物。路上,每每遇见风景优美之处,他便停下来小憩一番。

从前出门,他喜欢也喜欢这样,不过公子乃内秀之人,讲究独自赏景修身养性。而现在,他有些不一样,话变得多了起来。

我在旁边烹茶的时候,他总要问东问西,比如这是个什么地界,当地风物如何,有何来历。或者问我从前有没有来过,何时来过之类的。

“公子问这么许多,是喜欢淮南么?”我好奇地问。

公子道:“常言百闻不如一见。我足迹至此,却对身处之地一无所知,岂非白来?”

他雅会去多了,什么事也能扯些道理出来,我不置可否。不过看他这般悠哉的样子,我愈加确定,他是因为雒阳太无聊才跑出来的。

一行人离开钟离县之后,即沿来路北上,往豫州而去。未出两日,进入了汝阴地界。

因得要去谯郡,道路与我来时走的并非同一条。但过不久,仍然可看到荆州的流民,三三两两,有的就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公子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神色沉凝。

我看看他,犹豫片刻,问道:“公子,表公子身体如何了?”

“嗯?”公子回头,看了看我,神色平静,“你甚牵挂他?”

我说:“淮阴侯将表公子托与我照料,自当牵挂。且我离开雒阳匆忙,只是托人往侯府中带了口信,未曾向淮阴侯和表公子告假,也不知会不会怪罪。”

“有甚可怪罪。”公子不紧不慢道,“逸之脾性你又不是不知,从不乱发脾气。我出来前去看了他,已经能下地,兴许待我等回去,他便可行走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想了想,我又有些惆怅。沈冲好得太快,便意味着淮阴侯府不再需要我,我跟沈冲朝夕相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我问公子:“表公子可知晓公子要来淮南?”

“知晓。”

“他如何说?”

“他说久仰你祖父之名,让我也替他祭拜你祖父。”

这话听着着实十分舒坦,我不禁露出笑意。

“我上回听表公子说,他身体好了之后,要回东宫?”我接着问。

公子道:“正是。”

我说:“淮阴侯亦应许么?”

“不应许又如何。”公子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逸之好不容易捡了命回来,淮阴侯便是再不愿意,也须得顺着他。”

我微微点了点头,看着他:“公子如何打算?”

公子讶然:“什么如何打算?”

“便是将来之事。”我说,“如今荀氏已倒,公子可不必再留在太学,可应召入朝。”

此事,倒是我一直未公子想着的。只是沈冲突然遇刺,我一直待在淮阴侯府,无暇与公子细说。

“入朝?”公子道,“我在白马寺那几日,朝中倒是又来了人,不过是想召我去做个著作郎。”

著作郎是秘书监属官,专司朝廷文史著作之事,多择选名望卓著之士充任。公子年未满二十便得此位,对于士人来说,自是殊荣。但著作郎首在名望,日常之事不过埋首于文牍,将来升迁也多是到太常属下的太学之类去处,于公子的抱负而言,却是无所裨益。

我看他满不在乎的神色,似是已有想法,道:“如此,以公子之见,何职为宜?”

公子没有回答,却道:“霓生,这些时日,我总在想一事。”

“何事?”我问。

公子道:“荀氏权倾天下,却一夕盛极而败,其因为何?”

因为你母亲捣鬼。我心道。

“自是因为荀氏不臣,邪不压正。”我答道。

“这不过是囫囵搪塞之言。”公子道,“我问的是细处。荀氏手握禁军,把持朝政,无论何处看来皆是难以撼动。”

我说:“那也是失了道义。若非如此,皇后如何策反北军和殿中诸将,又如何得了宗室支持?虽最终宗室兵马未动,但若非宗室为后盾,只怕皇后不敢冒险。”

“便是如此。”公子淡淡一笑,“无论是乱是和,总离不开兵马。”

我讶然:“公子之意……”

公子不答,却忽而望向车窗外,道,“霓生,那可是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