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长夜(第3/4页)

“霓生。”他正要往外面走去,忽而回头,“待得这些事都过去,你将细由都告知我,好么?”

我愣住。

看着他,只见那面上神色如常,没有试探,也没有猜测。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自从定下慎思宫救人之计,我除了没有在他面前展露那些潜行打斗偷鸡摸狗的本事,别的并没有刻意隐瞒。因为我知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帮他,而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在他面前早已全无效用。

他猜到了我许多事,特别是方才,桓瓖说什么让太子妃和皇太孙假死不过是长公主计策中的一环,而当初议定计策之时,让他们假死的主意,是我出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一定会怀疑起其中的联系。可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因为我有所隐瞒而发脾气,也没有像一个主人对奴婢那样,令我立刻完完全全地告诉他。

当然,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这么做,我十成十也会用一通胡说八道敷衍过去。

但我仍能感觉得到,他与从前的不一样,以至于让我有一瞬的愣怔,想像从前那样装傻,话到了嘴边却出不来。

“霓生?”许是见我一时没有声音,公子低低道。

我轻声道:“嗯。公子快起睡吧。”

公子注视着我,少顷,转身而去。

许是因为吃饱了热食,身上暖和,我回到房中,才躺下,便觉得困意重重而来。等我被叫醒的时候,外面已经天亮了。

叫醒我的人是公子。

大约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穿上了一身常服。看上去是他自己穿的,因为穿得马马虎虎,连衣摆都不曾扯平。

“快起来,”公子道,“城门不久便要开了。”

我应了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坐起来。

抬眼,忽而见公子注视着我,目光有些玩味。

“逸之已经在等着了,莫耽搁。”他没有多言,不紧不慢道,转身走了出去。

待得我将衣裳穿好,简单地洗漱了,走到堂上,公子和沈冲已经等候在了那里,正低声交谈。

沈冲的嘴唇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肿得厉害,但仍有痕迹,那脸上的神色也依然有些沉重,想来昨夜和桓瓖冲突的事,在他心头不那么容易过去。

这是当然的。沈冲这样的人,总有太多情怀。如同前番倒太子时遇到的两难抉择,他甚至被救醒来也一度郁郁寡欢。而桓瓖则不一样,从他昨夜被我开导之后的神色来看,若不是因得那是深夜,他大约早已找个什么地方风流快活去了。

仆人已经将早膳呈上,他们面前的食器已经空了,而一张案上摆着另一份,显然是我的。

“子泉公子呢?”我问。

“他一早就去了宫中。”公子催促,“还有要事,赶紧用膳。”

我应着,一边在案前坐下,一边向沈冲问道:“那边相约何时何地碰面?”

沈冲道:“卯时二刻,就在那宅前。到了城门,正好开启,可以出城。”

我颔首,道:“车马如何安排?”

沈冲道:“我昨日已吩咐仆人今晨卯时来接,为免人多眼杂,你二人可与我共乘。那马车甚为宽敞,可坐得下。”

我问:“车夫也是表公子府中的人?”

沈冲颔首:“那车夫是我身边多年的忠仆,可信得过。”

我颔首,却道:“表公子、公子以及范少傅,可不必急于出城,先回府更衣,坐上平日入朝时一般的车驾,带上仆从,大大方方出城。太子妃和皇太孙的车驾,由我来做车夫,先行一步带他二人出城。”

沈冲和公子皆是讶然。

“为何?”公子问。

“公子和表公子,皆雒阳闻名之人。范太傅亦为官多年,难保无人知晓长相。”我说,“今日非初一十五,亦非节庆,又是清晨,公子不去上朝,却与表公子身着常服,同车往城外去,若被有心人问起缘由,不知公子如何解释?”

公子露出犹豫之色,未几,看向沈冲。

沈冲亦是无言。

这我丝毫不觉得奇怪。这般细微的小节,从来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人,是全然不会想到的。

“故而公子等三人越是有要事,越是不可以反常之举引他人注意。”我说。

沈冲微微颔首,道:“可我等即便仪仗俱全,清早往城外而去,亦免不得被人过问,又如何作答。”

我笑了笑:“这岂非简单。公子乃通直散骑侍郎,表公子乃东宫太子冼马,而范太傅亦是皇太孙旧臣。如今慎思宫之事,在雒阳应当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三位惊怒之下,出城去明秀宫找皇后讨说法,又何怪只有?且表公子前日在东宫差点被拘捕,亦早有不少人知晓,面上带些伤痕,更可取信于人。”

沈冲神色了然,看了看公子,道:“此言甚是有理。”

公子没有答话,却看着我,露出疑色:“你何时又学会了驾车?”

我一脸理所当然之色:“公子忘了?我曾跟随祖父出门游玩,祖父教过我。”

公子不以为然:“那是你幼时之事,就算会也早忘了。”

我说:“那可不见得,我几乎每日都要随公子乘马车,光是看也能看会。”

公子露出一副怪异之色,我颇有兴趣地等着,按公子平日与我斗嘴的路子,他大概会乖乖落到圈套里,说“既如此,我每日也乘马车,我怎不曾看会”,这样,我就可以谦恭地笑笑,说“公子高才奴婢不如”,然后,公子回过味来,大约会被我堵得瞪起眼睛……

但这一次,公子并没有。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目光却倏而定了定。

“如此说来,我亦可驾车。”他随即道。

我心里一阵失落,总诓骗自家公子,果然会有报应。

“可皇太孙与太子妃亦有不少人见过,你带她二人出城,亦可能被人查验。”沈冲道。

我说:“此事表公子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

沈冲露出不定之色,正要再说,公子忽而道:“逸之,霓生既然笃定,此事可放心交与她,由她去办。”说罢,又看向我:“如你所言,我等分头二位,到了城外,又如何碰面?”

我说:“城外雒水往东十里,有一处河滩,去年公子和表公子到雒水踏青时曾去过,不知二位可还记得?”

公子和沈冲皆颔首。

“自是记得。”沈冲道。

“桓府和沈府在城外皆有别院,公子三人挑选一处,放下车驾,换上常服,另挑选一辆朴素马车。到那时,须得范少傅来驭车,到那河滩与我等见面。”

沈冲沉吟,看了看公子。

公子亦有些琢磨之色,片刻,道:“此计甚善。”

沈冲深吸一口气,亦颔首,看着我,露出微笑。

“霓生,”他感慨道,“这两日之事,功劳全在于你,若无你,我等只怕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