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春光(上)(第2/2页)

公子从小到大,被人们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吃什么穿什么与何人说话都会引人猜测,何况婚姻之事。爱慕公子的女子们,虽然大多明白自己不可能嫁给公子,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想一想,这些流派便也因此应运而生。

独身党,顾名思义,乃是认为公子应当孤独终老,其依据是公子那不可早婚的谶言。她们本着我得不到别人也不可得到的心思,幻想着那谶言会一直有用下去。

鸳鸯党,则是如点鸳鸯一般,给公子拟一个良配。据我所知,这些良配包含了公子日常认识的所有适龄和不适龄的女子,甚至是男子。王氏、沈氏、相熟王侯府中的女眷们,都是鸳鸯党的热门;有些龙阳画看多了的,还会把沈冲、谢浚甚至桓瓖等等名门公子都算了进去,亲疏不避,年纪不论,我曾在市中翻过些小书,其中那不畏人伦的情节,当真教人闻之惊心见之落泪。

公主党,大约是最务实的一群。大长公主当年想让公子娶南阳公主的企图,早有不少人看在眼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些女子们认清了现实,也认可无论出身品貌,能配上公子的唯有南阳公主,于是坚定不移地拥戴起南阳公主来。于是公主党在大约四五年轻迅速崛起,声势浩大。至于散党,则是除了以上三党之外的统称。散党们不爱现实,只专注幻想自己与公子的故事。这些女子们一片痴心不与人言,将公子作为生活中肖想的慰藉,默默无闻。

在公子的所有拥趸之中,散党是大多数;可论实力,最强的当属公主党。

这些女子们大多是出身高门贵胄的闺秀,与南阳公主相善,也时常能见到公子,自诩什么都知道,将其他三党轻蔑为市井愚妇。每次公子和南阳公主一道出现的场合,她们也最是兴奋,总巴不得二人做出些什么来。而若有什么人敢说公子要配南阳公主以外的任何人,必遭公主党群起而攻之。

而公主党的党魁,不是别人,正是沈冲的妹妹沈嫄。

我知道,无论哪个党,在不少人心中编的话本里,我这贴身侍婢,大约有两个形象。

一是好人。我忠肝义胆,以助人成事为此生大任,为公子和各色良配牵线搭桥,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二是小人。我包藏祸心,或妄想着从公子身上捞好处,或仗着近侍身份对公子有非分之想,在公子和良配们中间作梗,企图处心积虑地将他们拆散。

从事实上看,我是后者,可谓不幸。

惠风曾经告诉过我,当年我离去后,公子为我憔悴神伤,乃至与家中决裂的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教公主党心碎不已。而后,我死而复生,再度将公子拐跑,在公主党眼中更是十恶不赦。跟这个比起来,沈延做主将南阳公主许配给沈冲,倒显得无足轻重。

要走这大路到含露轩去,自然须得与那些闺秀们碰面,她们会如何对我,自可想象。青玄想绕道,自也是为我考虑。

不过我从不曾将这些放在过心上,笑了笑:“那小路七绕八绕的,要走到何时,便从桥上过无妨。”

青玄还待再说,这时,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咦,这不是云霓生?”

我转头,几个女子堵在了后路上,为首一人衣饰华贵,手里拿着一柄纨扇,看着我,似笑非笑。

正是沈嫄。

这也是个多年不见的熟人,她既然开口,我自不好无礼,行礼:“女君。”

沈嫄没有答应,仍将我打量着,片刻,微笑着,从牙根里低低地挤出话来:“你竟还敢到桓府来,好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我听得这话,心中感慨,再度觉得沈冲大约真的是捡来的,不但跟沈延品性全然不一样,与这个妹妹也全然不一样。

青玄脸色变了变,正要上前,我将他拉住。

“我来桓府,乃是受了大长公主之邀。”我看着沈嫄,也似笑非笑,“莫非女君觉得大长公主此意不妥?”

沈嫄轻蔑道:“你莫以为大长公主真的看上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攀附桓氏门楣。”

我又是一笑。

“女君所言极是,我确算不上什么。”我眨眨眼,“不过是元初未婚妻罢了,诸位女君可从今日开始,称我侍中夫人。”

沈嫄和身旁几个人倏而面色一变,一人指着我,怒目斥道:“放肆!”

“你这贱婢!”另一人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在人前失了体面,骂出口,“你不过一时蛊惑了桓公子,莫以为我等真怕了你!”

沈嫄亦气急交加,正待说话,旁边一人的忽而望着前方,睁大眼睛,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听到身后一阵骚动,进而热闹起来,转头看去,一愣。

公子长衣玉冠,正穿过人群,径自往这边而来。

众人纷纷让开道,有人向与他见礼说话,公子颔首致意,却并不停下脚步。

那身影飘然,浸染春光,仿若天人。

而周遭的那些锦衣华裳和美景,在我眼中,皆瞬间失了光采。

“霓生。”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似松了口气,目光灼灼,低声道,“怎这般迟?”

我知道他是特地寻我而来,心中一暖,嘴上答道:“也不算迟,我梳了妆才来。”

公子的目光落在我的头发上,唇角弯起。

“他们都在堂上,我带你去。”他说。

我的脸上莫名有些发热,道:“嗯。”

公子随即将我的手拉起,带着我向前方走去。

瞬间,周遭好像被施了术一般,安静得听不到一点话语声。

包括沈嫄等人在内,每个人都看着我们,一动不动,无论先前的脸色如何,此刻便变成了震惊。

我也不曾料到他这般大胆,手被他稳稳握着,眼睛望着迎面而来的各路瞩目,只觉脚像是踩在了绵褥上,心砰砰撞着胸口。

再瞥向公子,只见他神色如常,似乎不过是在闲庭中信步。

“元初,他们都看着。”我忍不住小声提醒。

公子的颊边带着微微的笑意,与一位旧识颔首致意,云淡风轻:“看到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