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第2/5页)

一日,华姑谓生曰:“吾儿姊妹皆已奉事君。念居此非计,君宜归告父母,早订永约。”即治装促生行。二女相向,容颜悲恻;而巧娘尤不可堪,泪滾滾如断贯珠,殊无已时。华姑排止之,便曳生出。至门外,则院宇无存,但见荒冢。华姑送至舟上,曰:“君行后,老身携两女僦屋于贵邑。倘不忘夙好,李氏废园中,可待亲迎。”生乃归。

时傅父觅子不得,正切焦虑,见子归,喜出非望。生略述崖未,兼至华氏之订。父曰:“妖言何足听信?汝尚能生还者,徒以阉废故;不然,死矣!”生曰:“彼虽异物,情亦犹人;况又慧丽,娶之亦不为戚党笑。”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痒,不安其分,辄私婢;渐至白昼宣淫,意欲骇闻翁媪。一日,为小婢所窥,奔告母。母不信,薄观之,始骇。呼婢研究,尽得其状。喜极,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阉,将论婚于世族,生私白母:“非华氏不娶。”母曰:“世不乏美妇人,何必鬼物?”生曰:“儿非华姑,无以知人道,背之不样。”傅父从之,遣一仆一妪往觇之。出东郭四五里,寻李氏园。见败垣竹树中,缕缕有炊烟。妪下乘,直造其闼,则母子拭几濯溉,似有所伺。妪拜致主命。见三娘,惊曰:“此即吾家小主妇耶?我见犹怜,何怪公子魂思而梦绕之。”便问阿姊。华姑叹曰:“是我假女。三日前,忽殂谢去。”因以酒食饷妪及仆。妪归,备道三娘容止,父母皆喜。末陈巧娘死耗,生恻恻欲涕。至亲迎之夜,见华姑亲问之。答云:“已投生北地矣。”生欷歔久之。迎三娘归,而终不能忘情巧娘,凡有自琼来者,必召见问之。或言秦女墓夜闻鬼哭。生诧其异,入告三娘。三娘沉吟良久,泣下曰:“妾负姊矣!”诘之,答云:“妾母子来时,实未使闻。兹之怨啼,将无是?向欲相告,恐彰母过。”生闻之,悲已而喜。即命舆,宵昼兼程,驰诣其墓。叩墓木而呼曰:“巧娘,巧娘!某在斯。”俄见女郎捧婴儿,自穴中出,举首酸嘶,怨望无已。生亦涕下。探怀问谁氏子,巧娘曰:“是君之遗孽也,诞三月矣。”生叹曰:“误听华姑言,使母子埋忧地下,罪将安辞!”乃与同舆,航海而归。抱子告母。母视之,体貌丰伟,不类鬼物,益喜。二女谐和,事姑孝。后傅父病,延医来。巧娘曰:“疾不可为,魂已离舍。”督治冥具,既竣而卒。儿长,绝肖父;尤慧,十四游泮。高邮翁紫霞,客于广而闻之。地名遗脱,亦未知所终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广东有个官绅姓傅,六十多岁时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廉,非常聪明,但是天生阳具不全,十七岁了,阳具才有蚕那么大。远近的人都知道,没有人肯把女儿嫁给他。傅廉自己估计宗脉将要断绝,日夜忧心忡忡,但也无可奈何。

傅廉跟着老师读书,有一天老师偶然有事出门,正巧门外有耍猴的,傅廉去看,这样就耽误了学习。傅廉估计老师就要回来了,心里害怕,于是离家出走。在离家几里远的地方,看见一个白衣女郎,旁边跟着个小丫环走在前面。女郎一回头,傅廉见她长得无比妖丽。她小步慢慢移动着,傅廉于是几个快步就赶过去了。女郎回头对丫环说:“试试询问郎君,是否要到海南岛去?”丫环果然招呼傅廉询问。傅廉问有什么事,女郎说:“如果去海南岛,有一封信烦你顺路送到家乡。老母在家,也可以做东道主招待你。”傅廉出门本来就没有一定去处,一想过海就行,也就答应了。女郎拿出书信给了丫环,丫环把书信转给傅廉。傅廉问姓名及地址,女郎说:“姓华,住在秦女村,离城北三四里。”

傅廉搭船就去了,到了琼州城北,太阳已经下山了。问秦女村,无人知晓。望城北走了四五里,这时星月已经高悬,荒草离离,旷野之中找不到一家客店,真是难堪极了。傅廉看见道边有座墓,打算依傍坟墓休息,但又怕虎狼,于是爬到一棵树上,像猴子一样蹲踞在树杈上。听松树声“刷刷”响动,夜虫“吱吱”哀鸣,心中忐忑不安,后悔的念头如火燃烧。忽然,听见脚下有说话声,俯瞰下面,宛然一个庭院,有个丽人坐在石上,两个丫环打着灯笼站在左右侍候。那个丽人对左边的丫环说:“今夜月明星稀,把华姑赠的团茶去沏一杯,好好欣赏这美好夜色。”傅廉想到这些都是鬼魅,不禁毛发竖立起来,不敢大口出气。忽然有个丫环抬着头说:“树上有人!”丽人惊起,说道:“何处大胆儿,暗中偷看人!”傅廉非常害怕,无法逃避,也只好辗转从树上下来,伏在地上乞求饶恕。丽人近前一看,一下子反怒为喜,拽起傅廉和自己坐在一起。傅廉斜着眼睛看了一下,发现她大约十七八岁,姿态艳丽绝顶。听她说话,也不是本地的口音。丽人问道:“郎君上哪里去?”傅廉说:“替人送书信。”丽人说:“旷野之中多强盗,露宿外面令人担心。不嫌弃草舍简陋的话,希望到我家里歇息。”说着就邀请傅廉进屋。

屋里只有一张床,女郎命令丫环铺上两床被子。傅廉自惭形秽,提出要睡下床。丽人笑着说:“遇上好客人,我怎能像三国时陈元龙那样独自高卧?”傅廉没办法就和女郎同床睡觉,由于惶恐不安,不敢舒展身子。不一会儿,女郎暗中把小手伸进傅廉的被窝里,轻轻抚摸他的腿部,傅廉假装睡着了,好像没有知觉一样。又过了一会儿,她掀起被子钻进来,摇动傅廉,傅廉还是不动。女郎便把手伸到他的隐处,摸到他的下身,手就怅然停住了,悄悄地出了被窝,不一会儿就哭起来。傅廉又急又愧,无地自容,只恨老天爷让自己生理上有缺陷。丽人呼唤丫环点灯,丫环见她脸上有泪痕,惊问受到了什么委屈。丽人摇头说:“我叹自己命不好。”丫环站在床前,观察着她的表情,丽人说:“把他叫醒了,放他走吧。”傅廉听后,更加惭愧内疚,又怕半夜时分,茫茫荒野无处可去。

正琢磨中,有个妇人推门而入。丫环喊道:“华姑来了。”傅廉暗中看去,只见她五十多岁光景,风韵犹存。华姑见丽人没有睡,便去盘问,丽人没有答话。又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就问:“同床睡觉的是什么人?”丫环代答说:“夜里有个少年郎来借宿。”华姑笑着说:“不知道巧娘竟然成了亲。”见到巧娘泪水未干,又吃惊地问道:“入洞房的时光,不应当悲伤哭泣,是不是郎君对你太粗暴了?”巧娘不说话,更加伤心。华姑想掀起衣服看看傅廉,一抖衣服,有封信掉落在床上。华姑拿过来一看,吃惊地说:“这是我女儿的笔迹啊!”拆开读信,不住地惊叹。巧娘问她,华姑说:“是三姐的家书,说吴郎已经死了,孤苦伶仃,没依没靠,这可怎么好啊!”巧娘说:“他原本说替人捎信,幸好还没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