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第2/4页)

“夫人原留此以待兄也。”荆卿乃囊运而归,告诸邑宰,访缉甚严。后一人卖坟中玉簪,获之,穷讯其党,始知玉卿为首。宰将治以极刑;荆卿代哀,仅得赊死。墓内外两家并力营缮,较前益坚美。由此廉、刘皆富,惟玉卿如故。生及荆卿常河润之,而终不足供其博赌。一夜,盗入生家,执索金资。生所藏金,皆以千五百为箇,发示之。盗取其二,止有鬼马在厩,用以运之而去。使生送诸野,乃释之。村众望盗火未远,噪逐之;贼惊遁。共至共处,则金委路侧,马已倒为灰烬。始知马亦鬼也。是夜止失金铡一枚而已。先是,盗执生妻,悦其美,将就淫之,一盗带面具,力呵止之,声似玉卿。盗释生妻,但脱腕铡而去。生以是疑玉卿,然心窃德之。后盗以钏质赌,为捕役所获,诘其党,果有玉卿。宰怒,备极五毒。兄与生谋,欲以重贿脱之,谋未成而玉卿已死。生犹时恤其妻子,生后登贤书,数世皆素封焉。呜呼!“贪”字之点画形象,甚近乎“贫”。如玉卿者,可以鉴矣: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有位姓廉的书生,是彰德人,从小好学,但很早就失去了父亲,家里非常贫困。有一天,廉生外出,傍晚回来时迷了路。进了一个村子,有个老太太过来说:“廉公子去哪里?天不是黑了吗?”廉生正在着急,也顾不上问老太太是谁,便求借宿。老太太带着他进了一个大宅。只见两个丫环提着灯笼,引导着一位夫人出来,夫人四十多岁,举止有大家风度。老太太迎上去说:“廉公子到了。”廉生急忙上前拜见。夫人高兴地说:“公子这么清秀俊雅,何止是做个富家翁啊!”随即摆上酒宴,夫人坐在一边,频频劝酒,而自己举杯却不曾喝,拿起筷子也没有吃。廉生很疑惑,再三打听她的家世,夫人笑着说:“再喝三杯就告诉你。”廉生依命喝了三杯。夫人说:“亡夫姓刘,客居江西时,突然遭到意外亡故了。我独自住在这荒丘野岭,家境日益败落。虽有两个孙子,不是败家子,就是无用之才。公子虽然不与我们同姓,却也是三生的亲骨肉,而且你秉性纯朴忠厚,所以我才来腆然相见。我没有别的事麻烦你,我藏了一点儿钱,想请公子拿到外面做个买卖,分点儿馀利,也胜过你案头苦读。”廉生推辞说自己年轻,又是书呆子,恐怕有负重托。夫人说:“谋生是读书的基础。以公子的聪明,干什么不行?”于是派丫环拿出钱来,当面交付了八百多两银子。廉生诚惶诚恐地坚持推辞,夫人说:“我也知道公子不习惯跑买卖,只是试着做,一定不会不顺的。”廉生考虑这么多银子,不是一个人承担得了的,商议找合伙人。夫人说:“不用。只找一个诚实能干的仆人,给公子干活就够了。”于是她掰着纤细的手指算了一下,说:“姓伍的吉利。”命家人备马、装银子送廉生出去,说:“腊月底一定洗刷杯盘,恭候为公子洗尘。”又回头对家人说:“这匹马已经驯服了,可以骑,就送给公子,不用牵回来了。”

廉生回到家,才四更天,仆人拴了马自己回去了。第二天,廉生到处找仆人,果然找到一个姓伍的,就用大价钱把他雇来了。姓伍的熟悉贩运买卖的事,为人又憨厚耿直,廉生把钱财都交付给他。他们到湖北一带去做买卖,到了年底才回来,计算一下得了三倍的利钱。廉生因为姓伍的仆人很得力,在工钱之外,又给他些报酬,计划将额外给姓伍的钱记在别的项目中,不让夫人知道。刚到家,夫人已经派人来迎接了,于是一起去了。只见堂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宴席,夫人出来,再三表示慰劳。廉生交纳了钱财,便把财簿送上,夫人接过放在一边。不一会儿,大家入席了,歌舞演奏,热闹非凡,姓伍的也在外间被赐了酒席,喝醉了才回家去。因为廉生没有家室,便留下来过年。第二天,廉生又求夫人查账。夫人笑着说:“以后不用这样了,我早已算好了。”于是拿出账本给廉生看,上面记载得很详细,连给仆人的,也记在上面。廉生吃惊地说:“夫人真是神人!”住了几天,夫人招待得十分周到,像对待自家的侄子一样。

一天,堂上摆了酒席,一桌朝东,一桌朝南,堂下有桌向西。夫人对廉生说:“明天财星照临,适合出远门做生意。今天我为你们主仆二人设宴饯行,以壮行色。”不一会儿,把姓伍的也叫来了,请他坐在堂下。一时鼓乐齐鸣。女戏子送上剧目,廉生点唱一曲《陶朱富》。夫人笑着说:“这是先兆,你一定会得到西施做内助的。”酒宴结束,夫人便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廉生,说:“这次出门不要限定日期,不获上万利钱不要回来。我和公子所靠的是福气和命运,所信托的是心腹之人,你们也不用费心计算,远方的盈亏,我自会知道。”廉生连连答应着退出来。他们到两淮一带去做买卖,当了盐商,过了一年,盈利数倍。然而廉生酷爱读书,做生意也不忘记书本,交往的都是文人,生意盈利之后,他暗想停下不干了,渐渐全部交给姓伍的去管理。

桃源薛生与廉生最好,一次恰好经过薛家,便去拜访,不巧薛家全家去乡下别墅了,天已经黑了,廉生无处可去。门人请廉生进屋,扫床做饭招待他。廉生向他详细地打听薛生的情况,原来,此时正讹传朝廷要挑选良家妇女,送去慰劳边关军人,百姓慌乱。听说有年轻人没媳妇的,也不请媒人,就直接把姑娘送到那家,甚至有人家一晚上得到两个媳妇的。薛生也是刚刚和一户大家女儿结亲,恐怕车马喧闹惊动官府,因此暂时迁居到乡下去了。初更未尽,廉生刚要扫床就寝,忽然听到许多人推开大门进来。门人不知说着什么,只听见一人说:“官人既然不在家,拿着蜡烛的是什么人?”门人答道:“是廉公子,远方来的客人。”一会儿,问话的人已经进来了,衣帽整洁华丽,略一拱手施礼,便问廉生的籍贯姓氏。廉生告诉了他。他高兴地说:“是我同乡。岳父是哪位?”答道:“没有。”那人更高兴,急忙出去,招呼一个年轻人进来,恭恭敬敬地见礼。又突然说:“实话告诉您,我姓慕,今夜到这儿来,是准备把妹妹嫁给薛官人,到这儿才知道办不成了。正进退两难时,遇到了公子,这不是天意吗!”廉生因为和这人素不相识,所以犹豫着不敢答应。姓慕的竟然不听廉生回答,急忙招呼送亲的人。一会儿,两个老太太扶着姑娘进来,坐在廉生的床上。廉生斜眼一看,姑娘十五六岁,美貌无比。廉生很高兴,才开始整衣正帽向姓慕的致谢,又让门人去买酒,款待他们。姓慕的说:“我先祖是彰德人,母族也是大家,如今败落了。听说外祖父留下两个孙子,不知家境怎么样。”廉生问:“您外祖父是谁?”答道:“外祖父姓刘,字晖若,听说在城北三十里。”廉生说:“我住在城东南,离北面很远,年纪又轻,交往很少。郡中刘姓最多,只知道郡北有个刘荆卿,也是文学之士,不知是不是,但是这家很贫穷。”姓慕的说:“我祖父的坟墓还在彰郡,常想把父母的棺梓归葬故乡,因为路费不足,一直没办成。如今妹妹跟你去了,我回去的打算更坚定了。”廉生一听,便爽快地表示愿意帮他移葬。慕家兄弟都很高兴。喝了一阵儿酒后,慕家人便告辞去了。廉生打发走仆人,移过灯烛,夫妻恩爱,无法描述。第二天,薛生知道了这件事,急忙进城,选了一所宅院安置廉生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