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在林家说了半日家常,留过午饭,贺林轩才带着两口子离开。

他们在山水镇买了许多好东西,需要另外添置的不多。在镇上买了油盐,又四处逛了逛,只在一家祖传熬霜糖的手艺人家买了些糖,给夫郎儿子买了糖葫芦吃着玩。

出了镇子,意外地在镇口看到贺三叔。

贺老三朝他们招呼了声,让他们搭乘驴车一起回去。

贺林轩见状,笑道:“三叔,你特意在这里等我们吗?可吃过午食了?”

贺老三说吃过了,又说:“今天出村子就听说你们来了镇上,就等一等。我阿爹这段时间总念着你,去家里坐坐再回去吧?”

他家和原主家在村里的血缘关系最近。不然当初贺林轩还是杀牛贼的时候,花钱也请不动他家长辈当婚礼的高堂。

也是因此,原主得到平反后,他们家歉疚之外,更多了一分真心实意。

不过,贺林轩无意和他们过多往来,便婉拒了。

到村子口下车的时候,见他不肯收钱,贺林轩就拿了一小包霜糖给他。

“三叔别和我客气,这是我给阿祖的一点心意。”

“要不是如今天黑得早,山路不好走,我就带夫郎儿子去看他老人家了。这些年我在牢里,阿父阿爹的坟头没有你们帮着照顾,早荒废了。这些,我一直记在心里。”

贺老三闻言,也有些伤感。

他和贺大郎阿父是自小长大的情分,做这些倒不是图什么回报。不过贺林轩有心报答,他也不会往外推。

等进了村子,村头老树下却正热闹。

树下围了不少人,一阵凄厉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只听那人哭喊着:“贺大根你杀千刀的!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狠得下心啊!六毛在你身边养了十几年,你竟忍心把他卖了!这样的亏心事你都敢做,不怕天打雷劈吗!”

却是贺大根和他的夫郎王氏。

贺大根被人指指点点,也早急了眼。

把赖在地上的王氏拉起来,他狠声道:“你给我回去。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还没把你怎么样呢!”

“说我亏心,我好歹养了他那么多年!”

“倒是你那个姘头,那才是六毛亲生的阿父。是他不要六毛,赶着我把六毛卖了,说是碍了他的眼!”

事情走到这一步,其实贺大根也始料未及,不是不后悔的。

他只是不想再替人养儿子,缴纳那繁重的秋税人头税,才偷偷把六毛带到镇上王家,想还给那丧心的管事。

见他不肯收人,贺大根气急败坏这才说要把六毛卖了。

本来是想威胁王管事,没想到对方心肠那么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半点怜悯,竟真的眼睁睁看他把六毛给卖了。

牙人就在跟前,五百铜板也到手里,已经回不了头。

贺大根虽然良心不安,可想到苦难的日子,想到苛捐杂税,想到王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狠心将哭求的六毛丢给了牙人。

王氏回家不见了儿子,这才知道他干的好事,发疯一样从家里闹到村头,定要贺大根把他儿子带回来。

贺大根本来有些心虚,可越说他越气,反而理直气壮起来,扯开嗓门道:

“那老王八,可真够狠的,我贺大根跟他比起来算个屁!”

“我替人养儿子这么多年,自问没对不起谁!现在我好不容易有自己的儿子了,我把口粮留给我亲生儿子,不给外人交税银,我错了吗?”

“我想养活我亲生儿子,我不想再受那种冤枉罪,我错了吗?!”

村人听罢,心有戚戚。

如今,他们最听不得卖儿子、奴隶这样的话,所以才给贺大根脸色看,站到王氏这一边,但话说到这份上,现在他们没有立场再指责什么,便都闭了嘴。

就像贺大根说的,他至少养了六毛十三年。

知道真相后,他也没对孩子动过手,只是打了王氏一顿,再多的气也忍了。

而今,王氏怀了他亲生的孩子,他不想继续忍气吞声,也能理解。

哎,要怪只能怪那管事心肠太坏,虎毒尚不食子,他竟忍心让自己的血脉被买卖!

王氏早已哭成泪人,眼见没人再替自己说话,气势就软了。

他跪在地上哀求:“大根,六毛十三岁了,他能下地干活了,能帮衬家里。”

“以后,以后我不让他多吃,让他多干活,让他孝敬你。我求你了,把他带回来……带他回来吧,别把他卖掉,我求求你……”

他哭坏了嗓子,说话粗嘎难听,可任谁听了都没法不动容。

贺大根也哭了,但他还是没点头,只是用力把他拉起来。

“晚了,那牙人不知道把他带去哪里,我去哪儿找他?别再想着他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多想想我,想想我们的孩子。”

他把哭得脱力的王氏半拖半抱地带回去了。

贺林轩见诺儿趴在他阿爹肩膀上睁大眼睛看着那二人,忙捂住了他的眼睛,和李文斌说:“勉之,别看了,我们回家吧。”

李文斌眼睛红红的,心中十分不忍,不过也没因此逗留。

回了家,诺儿依然没精打采。

他还记得六毛——当初要打他的那个凶孩子,竟会被他阿父卖掉。

这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很大的冲击。

贺林轩心疼他受了惊吓,这一天一直抱着他没撒手。

晚上都没让刘小冬爹俩动手,特意做了一桌子他喜欢的菜,见儿子脸上重展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临睡时,李文斌还想着贺大根家的事。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王家那个管事我曾经见过,那时候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只是我没想到他坏到这个份上。”

贺林轩顿了一下,才抱住他低声问:“他欺负过你?”

“凭他?”

李文斌冷哼一声。

他李勉之再落魄,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那管事他从来就看不上眼,没放在心上。

但话刚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贺林轩问的话另有深意。

李文斌浑身一僵,霍地坐起来,道:“你什么意思?当我和那王氏一样,跟他有过苟且不成?”

见他动了真肝火,贺林轩赶紧把他抱回来。

“勉之,我只是这么一问,没别的意思。”

“滚开!”

李文斌气恼地挣扎,“贺林轩,成婚这么久,你竟然这么看低我?那是什么货色,什么脏的臭的,你也敢往我身上泼!”

贺林轩忙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勉之,你听我说。”

李文斌见推不开他,也放弃了挣扎,低头忍着鼻酸不说话了。

“我问这事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勉之,你相信我,我这么问,只是因为……”

贺林轩贴着他的额头,压低了声音,“如果他真的冒犯过你,我会杀了他,我不会让他多活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