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贺林轩到京兆衙门的时候,不仅莫安北,黎府尹都在,刑部的秦尚书也已经赶到了。

“三位大人好雅兴啊。”

看三人坐在牢头们歇脚的小桌旁喝热汤,贺林轩笑起来。

大过年的,也难为这几个大老爷们在牢房口,抢着一碗汤水,吃得这么起劲了。

见他来了,莫安北招手让他过来一起坐,也不等他开口询问,就先说道:“我们还没开始审呢。先晾他们一晚上,看看哪个藏着奸,哪个是池鱼。”

说着,他指了指跟着贺林轩后头进来、手里抬着一个大箱子的莫东和林长勇,问道:“你们手里拿的什么?真让你们再那破院子找着宝贝了?”

莫东是莫家家奴出身,自小就跟着莫安北的,在他面前就随性了些。

闻言,他嬉皮笑脸地说道:“是宝贝,可不是我们找到的,都是贺大人慧眼如炬,这不就让他们原形毕露,藏无可藏了嘛。”

莫安北和秦尚书看了贺林轩一眼,倒也不怎么意外,只是站起身来,快手快脚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到一边,招呼二人抬箱子上来。

黎府尹却没他们这么习以为常了,带着点好奇,笑着问道:“贺大人原来还有破案的本事,倒是失敬失敬。不知,是何发现?可是找到他们私印银票的地方了?”

莫东抢先道:“黎大人,你可猜错了。那假票子八成不是印出来的,而是,画出来的!”

“画出来的?”

莫安北三人,都是一愕。

贺林轩便将箱子最上头的那副画展开,问莫安北道:“清之阿兄,可见过此画?”

莫安北起先还未看出什么,待伸手去拿那画,准备细看的时候,忽然手一抖。

“这?!”

他想起来,这画的出处了。

秦尚书便追问:“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这画怎么了?”

莫安北咽了口唾沫,把画拿到眼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犹自还有些不相信地伸手去摸了摸。

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难怪了……”

他颇为感慨,一时也没把画放下。

黎府尹左右看看,见贺林轩没有开口为他们解惑的意思,便只问莫安北:“莫将军,这画藏着什么乾坤,你倒是说啊。”

莫安北提了提嘴角,不知为什么,到底没笑出来。

他叹了一声,道:“这幅《桃李争春》,是当初我阿父升任国子监祭酒时,李家阿公,就是恒之他祖爹爹画了,送给他老人家的。画上桃花梨花斗艳争奇,一则庆贺我阿父桃李满天下,二则也是勉励父亲,桃李已开,能有多少在他这个种树人手上结果,便拭目以待了。这画……父亲很是珍惜,他走的时候,我亲手放进去的。”

众人都是一静。

原本给莫老大人陪葬的画,竟然出现在这里!

实在出人意料。

盗墓偷画是不可能的,莫家祖坟有专人守着呢。若不是原先那一副,那这足以以假乱真的画从何而来,也就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也难怪,贺林轩能凭借一幅画,笃定那些假银票不是偷了工艺印制而成,而是——

某个人,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半晌,贺林轩说:“这画,我并未见过真画,只是见勉之临摹过。也曾听他说起往事,提起当时画里,桃花一簇为四,李花一簇为五,暗合莫家阿伯当年正值四十五岁。这赝品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敢认它是《桃李争春》的仿品。”

天下书生爱桃李,类似的画卷不知凡几,若不是有这些佐证,他也不会轻易指认。

秦尚书凝眉道:“李家阿叔赠画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这些人虽说籍贯有可能造假,甚至冒名顶替他人的身份,但若没有亲眼见过,根本无从仿造。”

莫安北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记得是在国子监内。

当时老头子得了画,很是欢喜,书监里有不少夫子和学生都见过。后来拿回家来,一直挂在书房里,与他私交不差的同辈人,都是见过的。不过……”

莫安北顿了顿,继续道:“我阿父那些朋友自是不会做这些事,书房重地,他们的随从无法涉足。那便只可能是在国子监内了。”

“这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从年纪来看,也只有那家户主,四十二岁的王平波,还有另一个来自南岭的举人,四十五岁的白明志有可能接触到。其他人年纪都不满三十岁,应当不是出自他们之手。”

秦尚书道:“我看这画的纸墨,所作不超过十年。若非记忆深刻,时隔多年还想要临摹的这么惟妙惟肖,绝无可能。”

莫安北点头,“也就是说,这个人当年是国子监生,而且还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秦尚书看向黎府尹,道:“此事暂时还不宜宣扬,刑部大牢不便收容,就让他们在这里待着吧。辛苦黎大人了。”

黎府尹自然不敢道辛苦,连称是自己分内之事。

莫安北道:“也不急着审,等咱们剥下他们的假皮,搞清楚是哪路神仙,在来跟他们做法不迟。”

黎府尹答应道:“我省得的,一定严加看管,不会让他们做出节外生枝之事。”

秦尚书笑道:“黎大人做事一向妥善,我自是放心。”

说着,又看向贺林轩。

贺林轩主动道:“之后的事,户部不便插手,我这就回去了。”

莫安北好笑地捶了捶他的肩膀,“得得得,知道你着急回去陪你夫郎,我们懒得留你。”

贺林轩对他们一笑,便就告辞。

走开两步,才想起来对莫安北和秦尚书道:“秦阿叔,清之兄长,勉之行动不便,过年就不登门了,在这里代夫郎给二位拜个年,也给秦阿爷带声好啊。”

莫安北二人哭笑不得,“行,我们收下了,快走吧。”

拜年也不看看地方,身后可是京兆大牢呢。

贺林轩笑着走人,剩下几人和黎府尹合计过后,便也离开了。

这一来一回,也耗费了两个时辰。

夜已经深了,各家关起门守岁,只有敲着梆子的更夫会在这一晚不歇脚地走街串巷,提醒人们在这喜庆的节景里,小心爆竹,小心明火。

贺林轩回到家,先来迎候的不是守门的小厮,而是小黑。

贺林轩才下马,它就凑上来亲热,绕着贺林轩脚边,汪汪地叫着。

不一会儿,守门人便跟着老黑和二黑出来了。

“大人,您回来了!哎哟,这夜里风可杀人得紧,您可还好?侯爷和夫郎前边还遣人来问过呢。”

贺林轩弯腰揉了揉已经长到膝盖高的大狗,说道:“不打紧。夫郎还没睡吗?”

守门人一笑,就呵出好几口冷气,“一炷香前才派过人来,想来是没有就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