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4/4页)

但走到街上时,他却提议说:

“喂,彼什科夫,我们到旅馆里去,随便吃点东西得了……我不想回家!……”

他没问价钱,就坐上了一辆出租雪橇。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到了旅馆,他选定屋角边的一张桌子,向四周扫了一眼,便小声地生气地诉苦说:

“那只山羊搅乱了我的心……弄得我心烦意乱……不,你常读书,懂道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活着,活着,都四十岁了,有老婆,有孩子,却没有个可跟我说话的人,有时我想敞开心扉,倾吐一切,却没有人可谈。同老婆谈吗?她不理解我……老婆是什么呢?在她的心目中,只有孩子、家务事和她自己的事!她不懂我的心。老婆——在她生第一个孩子之前是朋友,以后就不行了……尤其是我的老婆。总之……你自己都看得见了……她什么也不听,简直是一块死肉,见鬼去吧!老弟,心里真烦……”

他抽搐着喝了又凉又苦的啤酒,静默了一会儿,甩甩长头发,又说起来:

“总之,老弟,大家都是败类!瞧,你在那边跟庄稼汉说话,这个那个的……可我明白,有许多话都是不正派的、卑鄙的。是真的,老弟……其实大家都是小偷!你以为你的话他们会听吗?没有那回事!是的,彼得,奥西普,他们都是骗子!他们什么都对我说;你说了我什么,他们全告诉了我……怎么样,老弟?”

我感到惊奇,没有说话。

“难怪,”老板笑着说,“你想到波斯去。这是对的。在那里虽然你什么都不懂,语言也不通!可是,在国内虽然说自己的语言,说的还不都是些卑鄙龌龊的事!”

“奥西普说我的事了吗?”我问他。

“是的!你是怎么想的呢?他是爱说闲话的人,比谁都说得多。老弟,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不,话是说不明白的,什么是真话?真话又有啥用?那也不过是秋天的雪,一落在污泥里就融化了,从而污泥会越来越多。你最好还是闭嘴不说话……”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并没有醉,而是越喝越气愤:

“俗话说,言语不是凿子,沉默才是黄金。唉,老弟,郁闷啊……真郁闷……他唱得对:‘我们村里人很是孤僻。’人生孤独啊……”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嗓门说:

“喂,我找到一个知心朋友——就在这里碰到一个女人,是个寡妇,她的丈夫因造假币被判充军到西伯利亚,现已关在牢房里。我认识了她……她身无分文,所以就只好那个了……懂吗?……是一个鸨母介绍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可爱的人!一个美女,年纪很轻,简直妙不可言!一回,两回……后来我就对她说:‘喂,这算怎么回事呢,你丈夫是个骗子,你自己也不守规矩了,你干吗要跟他到西伯利亚去呢?’你知道吗,她打算跟丈夫一起去流放地……她对我说:‘不管怎样,我爱他,对我来说,他是好人,可能他是为了我才犯罪的呢!我跟你干这种罪恶的事也是为了他,他需要钱,他是贵族,过惯了舒适的生活;我要是一个人的话,我会规矩地生活的。你也是好人,我也很喜欢你,只是你别再跟我说这事了……’真见鬼!我把身上带的钱全都给了她,大概有八十多卢布,并对她说:‘对不起,我以后不再与你来往了,我不能再见你了!’于是我就离开了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好像酒性发作了,趴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说:

“我到她那里去过六次……你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也许后来还有六次我走到她的住所附近……没有敢进去!现在她已经离开了……”

他把手放在桌子上,动着手指头,小声说:

“但愿我不要再碰见她……不要!就让一切都见鬼去吧!我们回家去……我们走!”

我们走了。他踉踉跄跄地走着,并唠叨说:

“事情就是这样,老弟……”

他讲的故事并不使我惊奇,我早就觉得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不过他关于生活的一切谈论,特别是关于奥西普的那些话,听了后使我感到十分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