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车

北纬三十八度的十月底, 夜晚的海温不到十度。再强壮的生命落在这样的海水中,存活的极限也不过以小时计。

“阮青禾…”金文熙的嘴唇剧烈地颤抖, 黑色的头发贴在额前, 在她面前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青白的面孔像浮上一层银霜,呼吸间的白色雾气, 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

“你想要的初吻,是不是这样?”他抖得连话都说不完全,却还挣扎着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阮青禾紧紧捉住金文熙的手, 指尖用力,在他的手背留下泛白的痕迹。

她连他说了什么都再不在乎,只拼了命地点头。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所到之处却能燃起火焰。

而比他的手更冰冷的唇,终于缓缓贴在她的手背上。

阮青禾再忍不住, 带着哭腔催他:“你快上来吧, 你冻得脸上都没有血色了。

每一分每一秒, 他浸在冰水里,连脏腑都在疼痛中煎熬:“不…让我说完。”

过往十三年的偶像生涯,造就他无人能敌的表情管理, 到得此时仍在微笑,轻声对她说:“你说出口的一切, 我都想为你做到。因为, 我希望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你都可以没有一点点遗憾。”

“我想让你知道…”金文熙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眼泪, “无论多难,无论多久,只要你想要回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即便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你和CN娱乐选择我来做这档节目的搭档,真相绝没有那么简单…”他温柔地低语,“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感情是真的。”

“而我也想要一句真心话,”他长长的睫毛下,墨色的瞳仁比海水还要幽深,“在你过去的二十一年来,有没有一瞬间,真心地爱过我?”

金文熙看着阮青禾,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

焦急的神情,慌乱的目光,不知所措的她,只有在现在才像是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

她再没有时时刻刻回头询问地看着摄像,再没有像等待指示的学生,不停地觑着老罗的眼色。

好像只有现在,她的眼中才只有他。

每一个演员都是天生的侦探,要将生活中吉光片羽的细节铭刻在心。

你看,金文熙只是温柔又宽厚。

看破不说破,他从来都不傻。

半年相处,他无数次注意到她原本离他一掌的距离,像每一个熟稔的男女搭档一样。

可她却总是在侧头望向老罗,或者摄像机轻轻晃动之后,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或是握住他的手。

同类在同类面前,从来掩藏不住秘密。

金文熙是歌手,更是演员。

那些阮青禾主动亲密的所有瞬间,都有迹可循,都带了镜头前表演的刻意。

他配合她,配合着演一出偶像剧。

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她偶尔流露出的,让他也分辨不清真假的诚挚。

他动心了多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在听到她和他相似的过去,曾同样眼睁睁目睹了亲人的离世,又同在在繁华人间踽踽独行。

也或许是在爱琴海的落日下,他背对着她,听她认真地写着自己的愿望,那钢笔落在纸上唰唰的声音。

她是天生的演员,要在生死关头才能放弃演技的洗礼。

他没在演,拿冰冷的海水去赌她的真心。

“青禾,就现在一次,你不要回头看摄像机,只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你真心地,动过心吗?”

阮青禾安静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金文熙。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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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熙被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

阮青禾想兜头盖脸扑进他的怀里,却被他哎哎喊着,努力推开。

“我身上都是冰水,别把你搞/湿/了…”他挡着她,不让她抱他,被阮青禾一拳,狠狠捶在手臂上。

“知道冷还跳下去,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了?”她又气又心疼,举起大毛巾去擦他的头发。

一身的衣服都扒了个干净,金文熙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半躺在船舱里。

他早提前备下白酒,拧开瓶盖,狠狠灌了一口下去,才终于感觉到冰冷的四肢渐渐暖和起来。

“来一口吗?”金文熙将瓶口递过来,“刚才跳下去的时候,溅了水花到你身上,应该也很冷吧。”

阮青禾轻轻摇头:“我不喜欢喝酒,因为以前曾有些不好的记忆。”

金文熙又连灌了几口,隐约间像有什么从脑中一划而过,再欲去想,又觉得头痛欲裂。

阮青禾按着他的太阳穴,哼了一声:“…现在就撑不住了,等会儿姐姐来了,我看你怎么有精神应付。”

苏屏?苏屏来了?

金文熙一惊,撑着身子坐起来。

阮青禾笑意更深:“她担心你不肯放人,要来替我保驾护航呢。”

老罗从渔船下来,干干脆脆地关了摄像头。

金文熙投去探询的眼神,被他没好气地怼:“…好端端跳到水里去,废我一个麦麦麦。连声都不许我收,还拍拍拍你做什么。”

他像挨训的孩子,低着头大气不出。

阮青禾咯咯笑,顺杆子往上爬:“导演说得对!”

保姆车一路从海边开到了车站。

苏屏果然早已经到了,墨镜风衣短发,英姿飒爽地站在车前。

金文熙哼一声,凑到阮青禾耳边小声嘀咕:“这感觉,像是把自己老婆送给黑帮恶少啊。”

阮青禾扑哧一下笑出声,也小声回他:“你放心,你这句话,我一定原封不动地告诉姐姐。”

苏屏扬起脸朝他们的方向点点头,金文熙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了一片。

“不许做傻事啊。”她不放心地叮嘱,“要好好照顾自己。”

金文熙笑得云淡风轻:“我保证,金文熙只会在阮青禾的面前犯傻。在除了你的全世界,都要做一只精明的老狐狸。”

真正分别的时间来临,他们却因为船上他那一番“壮举”,削淡了离别的心情。

金文熙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只觉得他和她的未来一片美好,连腥咸的海风都缱绻缠绵。

他伸手抱住她,嗅她发间的芬芳,鬼使神差地提醒她:“下个月是我的生日…”

阮青禾站直了身子,深深地看着他:“前辈,再见。”

她先转身上车,再没有回头望他一眼。

苏屏拎着她的箱子跟在她身后,上车之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

“前辈…”她冷淡地开口,“有句话,我奉命带给你。”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与青禾有任何形式的联系。”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是我的意思,也是…苏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