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浓妆

世界并没有因为一个孤女的死亡而变化。

太阳照常升起, 什么都没有改动。

就连朴佑振也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重归了忙碌的生活。

阮青禾对他的种种担心像是自作多情, 在他粉饰太平的表现下消弭无踪。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 晚归回家倒头就睡,常常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她替他收拾他换下的衣服, 在那些被汗浸湿的衬衫上闻到了古怪的香气。

那种…仿佛弥漫在整个房间中的,侵入心肺的古怪味道。

阮青禾心惊,想开口问, 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不再有勇气对他不顾一切地坦白。

她所有的心事,都讲给了电脑屏幕里的金文熙。

“我不是傻子…”她抱着膝盖,凌乱的头发散在额前,“佑振哥说那是烟味, 可我知道…那绝不是普通的烟…”

“在我来之前, 佑振哥暗恋了秀美前辈三年。可是在她去世之后, 他表现得好冷淡,甚至最近还升了职…”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星耀娱乐在片场打杂的助理,不仅出入常跟随在大牌明星身边, 甚至有两次开车送姜钟勋出席饭局。

“他不再念叨让我出道。”阮青禾苦笑,看着屏幕里笑意盈盈的金文熙, “说起来, 咱们两个倒是同病相怜。你不再是他的梦想,我也不再是他期盼的未来。”

时间流逝,梦想会变, 每个人也都会改变。

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样快。

阮青禾十六岁生日前两周,朴佑振带回了一条黑色的小礼服裙。

胸口深V,背后高衩,白色的褶皱衬在黑色的裙摆下方,纯情又诱惑。

“我的生日礼物吗?”她惊喜又难以置信,眼睛晶晶亮,期待地看着他。

朴佑振一愣,讶异地问:“你生日是今天?”

其实并不是。

他将她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阮青禾尴尬地垂下头,无措地攥着那件黑色的礼服裙。

朴佑振却半点也不在意,示意她快些换上衣服:“跟我出门吧,你…很快就要出道了。总要见见星耀娱乐的老板。”

公司的奔驰停在登山道的他们的楼下,像是宝石落入泥潭,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有冰冻三尺的凌厉,催促她匆匆上车。

以往一年半,每次朴佑振颤巍巍地举起剪刀替她修头发,阮青禾都要念叨一遍“艺人们都会去的美容发型室”。

而今天,他真的带她去了,她却连赞叹和感慨的心情都没有。

“给她化妆,浓妆!”初入入门,朴佑振言简意赅,吩咐美容室来接待的小姐。

那女孩端详阮青禾片刻,小心翼翼提议:“这位小姐看起来年龄还小,建议还是淡妆为好…”

他一挥手,冷冷打断:“不,要浓妆,越浓越好!浓到,看不出来她本来的样子。”

阮青禾被按在椅子上。

他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化妆师和造型师在她的脸上和头上忙碌。

柔顺的齐肩发被烫成了奇怪的小卷,让她的脸看起来成熟很多。眉眼画上极重的烟熏妆,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朴佑振仔细端详许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拽着她的手腕上了车。

车开了很久,几乎横穿了整个江南。

阮青禾从来没有来到过圣水洞的别墅区,忐忑不已地看着窗外会所里闪烁的霓虹光。

“哥哥,来这里做什么?”阮青禾扬起了声音,“如果是面试,为什么不去公司,要来这么偏僻的会所?”

她咬牙坐在车上,将门把手攥得死紧,死活不愿意下车。

朴佑振扒住车窗,牙齿在唇上磕出白色的齿痕,鼻翼翕动,强自忍耐许久,终于开口。

“青禾,你信不信我?”

让她无条件听他的话,到头来也只需要“你信不信我”这五个字而已。

阮青禾跟在朴佑振的身后,踏入了这间金碧辉煌,又异常安静的别墅。

沉默的男服务员穿着白色的西服,一言不发将他们带向最后的房间。

门一推开,一阵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坐了三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在小声地说些什么。

“姜总。”朴佑振对着中间那位低头,“人,我带来了。”

阮青禾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姜俊英的模样。

他精瘦又干练,圆圆的眼睛总是带笑,像个比谁都和善的老好人。

可是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目光,却让她恨不能夺门而出。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冲他们伸出手。

朴佑振在她腰后轻轻一推,将她送到了姜俊英的面前。

他与她握手,双手交错那瞬,大拇指在她掌心似有似无地抠了一下。

她的恶心瞬间从骨子里窜了出来,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部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你养了两年的小丫头?”姜俊英冲着朴佑振点头,又柔声问阮青禾,“家里还有什么人?都会些什么?”

她还没出声,朴佑振抢先回答:“…演戏没天赋,唱歌跳舞倒不错,歌手出道最合适。”

姜俊英抬起眼睛,深深看了朴佑振一眼,半晌,终于笑着开口:“…既然是歌手出道,那你就继续做她的经纪人吧。刚好练练手,以后也好接新人。”

“东区的宿舍,挪一间给你们。”他转头,冲阴影中跪在沙发旁边的一个人影吩咐,“按规矩走流程吧。”

那人缓慢站起身,像是因为跪久了而肢体僵硬,犹豫着问:“门禁,也给吗?”

阮青禾清晰地感到,朴佑振攥着她臂膀的手,骤然用上了力气,浑身的肌肉都像是拼命绷紧,紧张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姜俊英微笑着打量朴佑振,视线落在了他攥着阮青禾的手臂上。

“你过来。”他冲阮青禾招手,将桌上的酒杯塞在她手中,“要做我们公司的艺人,酒量可得练好。喝过酒吗?第一次吗?”

第一次这三个字,被他说得轻佻又油腻。

阮青禾没有去接那酒杯,目光定定地看着朴佑振。

不要,请你,求你不要这样。

求你不要这样背叛我的信任。

求你不要让过去的两年岁月,成为我悲剧的开始。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求和哭泣,可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半点也没有意识到她恳切的哀求。

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十六岁的阮青禾,乖巧地咽下了她生平第一杯葡萄酒。

又酸又涩的味道,让她的眼泪喷涌而出,将她脸上浓重的烟熏妆冲成了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