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章

温柔的夜风将一切尽数吹散, 窗台上的细灰洋洋洒洒, 没入空气中。

有细碎的露珠扑簌而来,悄悄地打在窗上。

天亮了。

赵谨随手将地上的被子卷了起来,塞到柜子里放好。接着穿衣, 洗漱, 束发, 然后去楼下晃了一圈儿。

但他再上来的时候, 床上的女子依旧没有一点点动静, 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

赵谨无奈地走了过去, 站在床沿,“苏妙……”

而后仿若是打开了闸门,放了什么不知名的怪物出来。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清晨, 女子猛地睁开眼睛, 飞快地坐起来,而后疯狂地往后缩,一直缩到角落。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而后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纤长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来人。

“你……你是谁?我……我为什么在这?”

赵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问我是谁?”

“小姐,怎么了……?”流夏听到那一声尖叫, 慌里慌张地蹿了进来。

苏妙恍若找到了依仗的小雏鸟,挂着眼泪就往鸟妈妈怀里扑,“流夏……呜呜……”

徒留莫白一脸莫名地站在门口,看看苏妙, 看看自家主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苏妙睁着茫然无比的大眼睛,抽抽噎噎地开了口,“流夏,他们是谁啊?”

流夏也快哭出来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哇……世子他是你的夫君啊……”

苏妙震惊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流夏,你疯了,我还待字闺中,哪来的夫君,你再胡说,当心我把你赶出去。”连带着提溜着圆圆的眼睛扫了一周,紧了紧抓着流夏胳膊的手,“流夏,我们这是在哪?你快带我回去!淮淮发现我不见了该着急了。”

莫白到这算是捋清楚了,合着这苏妙就把与自家公子有关的人和事忘记了呐。

赵谨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床上那脆弱无助凄惶不已的女子。

真忘记了?

“你们出去。”

莫白得令,乖乖地迈着步子就往门口拐。

苏妙惊慌地摇头,死死地抓着流夏的胳膊不撒手。流夏自然也紧紧地回抱着床上的女子,决然地道,“世子,我不走,小姐现在不认得你们,她只记得我,我不能走。”

赵谨看了莫白一眼。

莫白认命地上前拉住流夏的另一侧胳膊,“走吧,公子这是有话要说。放心吧,他不会吃了你家姑娘的!”然而两人油盐不进,莫白只得使了巧劲儿,才拉开这凄惨到抱头痛哭的主仆二人。

门一合上,原本扑到床沿的苏妙就赶紧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赵谨心中一滞,侧了侧头,“你不记得这是哪了?”

苏妙点头,吸了吸鼻子,如同一个惨兮兮的小可怜,“我只记得昨日我阿爹不在,阿娘不让我和淮淮出门,我们俩就在府中玩了一天小飞刀。临睡前我阿娘还陪我说了一会儿话,但是……但是,醒来我就在这里了……呜呜……”

说着睁着湿润的眸子看向面前的男子,飞快地拍着马屁,“大侠,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我感觉你是个好人。这样,你派你手下把我送回去吧,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赵谨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我是你夫君!”

女子听到这话,身子瞬间抖了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振振有词地反驳,“不可能,我根本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顿了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觊觎我苏家的钱财,这才买通了我的丫鬟,一道哄骗与我……”

赵谨无语地别了别头。

苏妙仿佛一个机灵的小丫头,越想越觉得有理,但虽然戳破了男子的伎俩,却还是得继续奉承,“大侠,你看你长得人模狗样,英俊潇洒的,做点什么不好呢,何必要选择这一条路,做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呢!你放心,只要你把我送回去,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不仅如此,我还会给你些银两让你做个小买卖……”

赵谨顶了顶下颚,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鼻间,全然不理会她活跃的心思,“也就是说,你不仅忘记了我是你夫君,你还忘记了我是谁?”

苏妙往后靠了靠,将被子往身上卷了卷,怯怯地低声纠正,“我没有夫君……”

赵谨无意识地叩了叩桌角,“你不记得我是你夫君,那你可还记得我们的孩子?”

孩子?

女子像是慌了,一瞬间表情由惊讶到惊恐,隐隐还带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嫌弃,“还有孩子?”

男子脸不红气不喘地点头,“对,两岁了!小命叫闹闹,你取的。”

然后苏妙冷酷无情地继续摇头,“不记得了。”

赵谨抿了抿唇,没再继续孩子这个事,而是换了个问题,“那你记得陆宁阳吗?”

苏妙眨巴了下眼睛,“记得,陆家公子文采出众,凭一篇文章就被圣上钦点去了翰林院,前不久,我还去了他府上赴宴呢。”

呵,陆宁阳记得,独独就忘了他是吧……

赵谨像是气极了,面无表情地道,“行,既然你想不起来了,那我让人送你回去也好。”

“谢谢大侠,你真是个好人。”女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乐呵呵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滴溜溜地开始忙着收拾自己。

欢快地漱口,洗脸,梳头,收拾自己的小包袱,也顾不上还有一个男子还在场了。

赵谨坐在桌旁,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状似无意地开口,“你一个女子不安全,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去吧。”

“赵大哥不用了,让莫白送我——”就可以了。

苏妙立马住了嘴。

但面前的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似笑非笑地盯着那气馁得一把将自己的小包袱甩到床上的女子。

不是不认识我吗?不是不认识莫白吗?

而后丢下一句,“我在楼下等你。”走得那叫一个满面春风,得意不已,就差哼着胜利的小曲儿了。

苏妙气鼓鼓地坐回床上,恨得那叫一个牙痒痒。

一路过关斩将,应对如流,连孩子这个出其不意的坎都生憋着过去了。

临了临了,怎么最后得意忘了形,在门前的沟里翻了船呢。

……

而后便是风平浪静。一路往江南而去。

苏妙偶尔的闹腾,赵谨也都宛如一个慈祥的老母亲,看着自己不懂事儿的崽。要么就是不理会,软化,实在忍不了,就直接戳破,让苏妙自惭形秽。

即你尽管折腾,我自巍然不动。

将无耻的战略贯彻得那叫一个熟能生巧,如同十几年的清冷寡言只是他面上的一层皮,这几日才真正做回自己。

逼得苏妙连恐吓的大招都放出来了也没有一点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