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南门是最后破的, 一破, 京城彻底沦陷,仍坚守城头的傅延, 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战死,要么被俘。

两个都不是好下场, 若硬要比较, 恐怕前者都比后者要更好些。

楚玥嫁入镇北侯府将近三年, 和傅延这公公碰面并不多,对方也没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者为难,但若问观感吧,真的挺一般的。

首先是楚姒拉低分数, 后来随着对这两位的爱情故事越了解, 她对傅延就越不感冒。

张氏的悲剧,傅缙兄弟的童年坎坷,虽傅延并不是直接参与者, 他甚至不知情,但不可否认,他对楚姒的爱情在里头起到了一个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作用。

什么玩意?妻子病卧在床, 他居然和妻子的闺蜜旧情复炽了?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他却让楚玥有点刮目相看了。

不提私德, 他在大面尽忠上真无可挑剔的,明知京城要沦陷了,甚至皇帝都有可能死了, 他都始终没有背弃萧贵妃,坚持到最后一刻要和京城共存亡了。

这样一个人,就算真被俘了,恐怕日后他也会伺机自戕吧?他大约不会允许自己被敌军养着,将来有朝一日去威胁儿子吧?

结论,傅延是凶多吉少了。

反正楚玥是这么想的。

唉。

她想起傅缙,一直以来,傅缙对他这位父亲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恨怨肯定是有的,但大抵还是有爱的吧?

楚玥叹息一声,有些惦记他了。

半个时辰上下,傅缙就回来,和赵禹等人护着藤轿,入了寨门。

路上,赵禹肯定将所知的消息禀了他的,这点不用怀疑。楚玥赶紧看他,傅缙面上却看不出什么,送张太夫人入房休息,又让人把军医唤来。

军医诊过脉,说太夫人无碍,只赶路疲惫,上了年纪的人得好好歇息,以免损了元气。

“祖母,我们至少还的在孟门上留两三日,您好歇息,阿茂我已使人去接了,您莫担忧。”

张太夫人“嗯”了一声,她确实很疲惫,也无意说太多了,只执了孙子的手,缓声道:“当年你祖父就说过了,若你和你父亲道不同,各自为谋就是。虽是天生父子,也有缘深缘浅,你顺其自然,无需强求。”

说起继子,老太太神色平静,她拍了拍傅缙的手:“你可还记得。”

“祖父教诲,孙儿时刻铭记于心。”

“好,你自忙碌去,祖母歇歇。”

张太夫人着实是累了,话罢便打发了傅缙出门,楚玥回头看他一眼,廊下的阴影笼在他半张脸上,似明似灭,他垂眸,遮住目中思绪。

老太太身边倒伴着两个健妇照顾,但楚玥是孙媳,肯定得留下帮着张罗的。等张太夫人睡下了,她出了门环视寨墙一圈,却不见傅缙的人影。

问了问,却是往后头去了。

这山寨后头,是一陡坡,能腹杆山下一大片地方,是个瞭望的好地方。附近己方警戒森严,安全无虞的,楚玥便出了寨门,往后方而去。

绿树葱葱,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而上,豁然开朗,远远原野村镇点点,近处山风凛冽,傅缙独立在崖边巨石侧,沉默平眺远方。凛凛山风刮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高大的黑甲背影却岿然不动。

“夫君!”

这风实在有点大,楚玥提高声音唤道,她小心上前,在他伸手握住他一只手。

傅缙转过身来,“怎么过来了?”

他为她挡住风。

傅缙声音淡淡的,情绪并不高。

楚玥握紧他的手,安慰:“也无确切消息,父亲未必就战死了。”

傅缙“嗯”了一声。

其实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傅缙某些方面还是很了解他的父亲的,傅延的选择,并不算多意料之外的事。

他告诫过。

祖父临终前也说过,让他二人各自为谋,至于父子之情,不必强求。

他早就不强求了,其实有张氏的死和楚姒在里头,孩童时期对父亲的濡慕早磨得面目全非了。

但乍闻消息时,傅缙心里的滋味还是难以言喻的。

“小时候,每逢元宵,我父亲总会带我上街看花灯。他会把我放在肩头上,让我高高地看,……”

风声呼呼,傅缙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带着久远的回忆,有些惆怅,有些黯然。

楚玥知道自己并不需要说什么,只用力握紧他的手,静静听他说着。

“……后来,我母亲病了。”

傅缙的声音渐渐变得冷硬,“我母亲重病在榻,他却和那贱婢有了首尾!”

“你知道吗宁儿?我那三弟实则是足月而生。”

对外宣布的,却是因意外七月产子。究其原因,却是傅延在一年妻孝期间楚姒就怀了身孕。等不及了,一出孝就续了弦,还不得不弄出一个意外七月产子。

他母亲尸骨未寒,他却与仇人苟且珠胎暗结了。

傅缙重重喘息着,哪怕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记初初知悉时那种火烧火燎的焦灼感。

他双手握拳,指关节泛白一阵紧痛,却忽觉有一双柔软的手覆在他的绷紧的拳上,紧紧握住。

他睁眼,对上一双带关切担忧的柔和水眸,楚玥正仰脸他。

心中一暖,那种如火烧火燎般的怒恨便如潮水退去,傅缙松开拳,反手握住她。

“就这样吧。”

远眺一眼云雾缭绕的大山深处,他收回视线,“风大,我们回去吧。”

……

这两日,傅缙的情绪都不怎么高,他不再说,楚玥也不开口安慰,只仔细照顾他的衣食,夜间两人偎依在一起,用体温温暖彼此。

渐渐的,傅缙恢复过来了。

垂眸看她细细服侍自己穿衣,一一把甲胄的铁扣扣好,理了理衣领,才满意笑笑,“好啦。”

傅缙含笑看她,半晌,他拉她到翘头案前坐下,要亲自为她梳发。

山中的一切都简陋,梳子是没花纹的杨木梳,铜镜是不过两个巴掌大小,支在翘头案上。

他一下接着一下,细细给她顺着发,二人的视线在铜镜内交汇,唇畔微微翘着。

风从半启的窗扇灌入,和缓带着草木气息,他放下梳子,在她微翘的眼角印上一个吻。

……

二人梳洗罢,用了早膳,才出门,就见赵禹飞奔而来。

宁王回信到了。

傅缙展开一看:“殿下之意,两军立即汇合。”

至如今天下局势,西河王已成气候,赵王周王淮阳王等本势大的藩王必然不忿,如今既已起兵,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另外还会萧太后之前一道旨意召来勤王的天下诸州。这皇帝太后虽然死了,但旨意却还在,作为大梁臣子,也不能掉头就打道回府。这会是一股或凝聚或分散、或积极或懈怠的力量。

一场争夺争夺天下的混战,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