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导演开始喊人,南阅睁开眼,望向休息室水银镜中自己的倒影,眉梢眼角属于南阅的情绪渐渐抽离。

仿佛黑暗中沉睡觉的灵魂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眼底满是讥诮,和被极力掩藏的厌世。

这一刻,她不再是南阅,她是程欢,那个身处黑暗,却努力追逐光芒的绝望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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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橘红色的夕阳自玻璃窗外投射进来,映出一室的浪狼藉。

这是位于老旧单元楼第二层的三居室,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明亮的光束中看起来十分显眼。

七十多平米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地近乎死寂。

门外的楼梯上响起了慢吞吞的脚步声,只听那沉重的落脚声,和无限拉长的停顿,便可以想象得出来,那声音的主人有着多么疲惫的身躯和多么拖延的情绪。

可随着门锁咔嗒的脆响后,那道推开门走进来的身影脸上,却有着非常轻快的神情,脸上的笑容完美的似乎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是拿着尺子细细量出。

室内的狼藉映在少女眼中,是早已习以为常的平静。

少女漂亮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是漠然的厌倦,在意识到家里并没有人后,脸上的完美笑容迅速退去,细致精妙的脸上是平静无波的面瘫模样。

她抬腿,随脚踢开脚边颜色鲜亮的皮球,跨过翻倒在地的桌椅,和四溅开的碎瓷片,踏入自己位于角落的小小的房间里。

房间真的很小,摆上家具后愈发显得狭隘逼人,床上浅灰色的床单被套和凌乱堆放的画具,组合在一起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闷。

窗户下的书桌紧挨着床摆放,于是无处安放的椅子便只能待在角落里,被散乱的衣服淹没。那堆积了少女所有衣服的椅子上,只呈现出非常单调的黑白灰三色调,整个房间里唯一鲜亮的天蓝色,来自校服,被少女穿在身上。

少女在床上坐下,扔下画板的动作堪称粗鲁,连带着画板落地的沉闷声音里也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情绪。

窗外是棵生长茂盛的大树,阳光透过树叶,在房间里落下斑驳的光块,微风拂过树梢,轻轻摇摆的树叶将金黄的光斑搅成一地碎金。

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少女突然来了兴趣,探身推开了窗户,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瞬间充斥在这方无趣的沉闷空间里,欢快又充满活力。

少女雾蒙蒙的眼底突然亮了起来,鲜活的,欢快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她游离人世之外的漠然眼底,唇边勾起细微的弧度,脸颊上便露出小小的梨涡。

将脑袋枕在胳膊上,被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纤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非常轻微且单调的声音,却和嘴里轻哼的含糊曲调混合成令人眼前一亮的旋律。

这旋律非常的陌生且独特,被少女用冷淡的嗓音哼出来,完全是一场视听盛宴。可少女趴在桌上的模样依旧是懒洋洋的,脸上的表情也放松而舒缓,透着毫不在意的散漫。

多少编曲大师梦寐以求的天赋,落在她眼里却是可随手丢弃的垃圾般很不在意。

这栋老旧楼房已经有了非常漫长的年头,隔音效果极差,楼道里高跟鞋走动的声音落在耳中便是非常清晰的声响。

少女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散漫消失不见,唇角下意识的扬起细微的弧度,非常完美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有种面无表情的冷淡感。

她动作非常迅速的将地上的画板拿过来,动作粗鲁的将它撑开,摆出副正在作画的模样来。她含笑望着画板的模样显得非常投入,却不自觉就让人觉得此刻的少女,如同草原上遇到天敌的小动物般绷紧了身体。

如临大敌。

防盗门被打开,高跟鞋的声音停住,片刻后,以更用力的步伐朝着少女的房间而来,只听那脚步声就可以想得出主人此刻有多么大的怒火有多么的气势汹汹。

房间门被打开,穿着长袖衣服的女人看到书桌前的少女,眼底骤然升起怒火,本来就蹙在一起的眉头愈发用力的拧在一起,尖锐的女高音划破宁静:“陈欢!你看不到外面一片混乱吗?为什么不知道收拾一下?整天缩在屋子里装死吗?”

少女使劲的闭了闭眼,压抑的烦躁之色自眉眼间一闪而过,不过她很快整理好情绪,脸上带着完美的微笑站起身,声音低低的,漠然又麻木:“我这就去。”

门口处的女人四十出头的模样,职业套装裹住她曲线玲珑的身体,那张憔悴却依旧漂亮的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头发整整齐齐的盘在脑后,刻板得如同中学里的教导主任。

漂亮女人不是教导主任,不过她是附近初中学校的物理老师,被学生称作“灭绝师太”的女老师,刻板又无趣,更年期暴躁易怒的性格惹人厌烦,若是有学生最讨厌老师的排行榜,她大概是能够长期占据榜首的存在。

少女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抬手,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少女脑袋上,猝不及防的少女脚下趔趄,差点便摔倒在地,尚且来不及站稳,女人尖锐的斥骂声已经在耳边响起,

“整天板着张死鱼脸给谁看?!家里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就是这样整天给家里人甩脸色的吗?”

她抬手的瞬间,少女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脖颈,一小块的淤青在衣服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少女眉头微微皱了皱,眼底是不出所料的讥诮。

可那点情绪很快的被收敛,她在女人的斥骂声中,更深的弯起唇边的弧度,走到狼藉混乱的客厅里,蹲下身去,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混杂其中的饭菜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少女隐藏得极深的厌恶渐渐爬上眉梢眼角。

女人望着她乖顺的背影,脸上表情稍缓,走回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片刻后,她穿了身家居常服出来,酷热的夏天,没有空调的老房子里,她依旧穿的是长衣长裤。

随手把凌乱的沙发收拾出一小块的位置,女人坐了下去,目光落在忙碌的少女身上,声音刻板严厉:“今天的培训班上得怎么样?”

“还行,”似乎被她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少女手一抖,碎瓷片割破了指尖,殷红的血液流出来,她不由得皱眉,甩了甩手,这才语调平静的回应女人道。

“手上的血别乱甩,待会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别留那恶心人。”女人看到了她的动作,立刻皱着脸骂了一句,缓了缓神,才用先前的刻板声音说道:“去,把今天的画拿给我来看看。”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少女没有再处理手上的伤痕,起身去房间里把画板上的画纸拿了出来,递到了妇人面前。

手上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的渗出血液,很快浸染了被她捏住的画纸一角,深蓝的底色上看起来依旧醒目。妇人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挪开了目光,将视线停留在画纸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