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英镑(第2/7页)

“他们出门了。”这句回答说得高傲而冷淡,正是他这类角色的口吻。

“出门了?上哪儿去了?”

“旅行去了。”

“可是上什么地方呢?”

“到大陆上去了吧,我想是。”

“到大陆上去了?”

“是呀,先生。”

“走哪一边——走哪一条路?”

“那我可说不清,先生。”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过一个月,他们说。”

“一个月!啊,这可糟糕!请你帮我稍微想点儿办法,我好给他们写封信去。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哩。”

“我实在没有办法可想。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先生。”

“那么我一定要见见他们家里的一个什么人才行。”

“家里人也都走了,出门好几个月了——我想是到埃及和印度去了吧。”

“伙计,出了一个大大的错误哩,不等天黑他们就会回来的。请你告诉他们一声好吗?就说我到这儿来过,而且还要接连再来找他们几次,直到把那个错误纠正过来,你叫他们不必着急。”

“他们要是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们,可是我估计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他们说你在一个钟头之内会到这儿来打听什么事情,叫我务必告诉你,一切不成问题,他们会准时回来等你。”

于是我只好打消原意,离开那儿。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呀!我简直要发疯了。他们会“准时”回来。那是什么意思?啊,也许那封信会说明一切吧,我简直把它忘了;于是把信拿出来看。

信上是这样说的:

你是个聪明和诚实的人,这可以从你的面貌上看得出的。我们猜想你很穷,而且是个异乡人。信里装着一笔款。这是借给你的,期限是三十天,不要利息,期满时到这里来交代。我拿你打了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可以在我的委任权之内获得任何职务——

这是说,凡是你能够证明自己确实熟悉和胜任的职务,无论什么都可以。

没有签名,没有地址,没有日期。

好家伙,这下子可惹上麻烦了!你现在是知道了这以前的原委的,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对我简直是个深不可测的、一团漆黑的谜。我丝毫不明白他们玩的是什么把戏,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害我,还是好心帮忙。于是我到公园里去,坐下来想把这个谜猜透,并且考虑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一个钟头,我的推理终于形成了下面这样一个判断。

也许那两个人对我怀着好意,也许他们怀着恶意,那是无法断定的——

随它去吧。他们是耍了一个花招,或者玩了一个诡计,或是做了一个实验,反正总是这么回事,内容究竟怎样,无从判断——随它去吧。他们拿我打了一个赌,究竟是怎么赌的,无法猜透——

也随它去吧。不能断定的部分就是这样解决了。这个问题的其余部分却是明显的、不成问题的,可以算是确实无疑的。如果我要求英格兰银行把这张钞票存入它的主人账上,他们是会照办的,因为他们认识他,虽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们会问我是怎么把它弄到手的,我要是照实告诉他们,他们自然会把我送入游民收容所,如果我撒一下谎,他们就会把我关到牢里去。假如我打算拿这张钞票到任何地方去存入银行,或是拿它去抵押借款,那也会引起同样的结果。所以无论我是否情愿,我不得不随时随地把这个绝大的负担带在身边,直到那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它对我是毫无用处的,就像一把灰那么无用,然而我必须一面把它好好保管起来,仔细看守着,一面行乞度日。即便我打算把它白送给别人,那也送不掉,因为无论是老实的公民或是拦路行劫的强盗都绝不肯接受它,或是跟它打什么交道。那两兄弟是安全的。即便我把钞票丢掉了,或是把它烧了,他们还是安然无事,因为他们可以叫银行止兑,银行就会让他们恢复主权;可是同时我却不得不受一个月的活罪,既无工资,又无利益——

除非我帮人家赢得那场赌博(不管赌的是什么),获得人家答应给我的那个职位。我当然是愿意得到那个职位的,像他们那种人,在他们的委任权之内的职务是很值得一干的。

于是我就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个职位。我的愿望开始飞腾起来。无疑的,薪金一定很多。过一个月就要开始,以后我就万事如意了。因此顷刻之间,我就觉得兴高采烈。这时候我又在街上溜达了。一眼看到一个服装店,我起了一阵强烈的欲望,很想扔掉这身褴褛的衣服,让自己重新穿得像个样子。我制得起新衣服吗?不行,我除了那一百万镑而外,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只好强迫着自己走开。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又溜回来了。那种诱惑无情地折磨着我。在那一场激烈的斗争之中,我一定是已经在那家服装店门口来回走了五六次。最后我还是屈服了,我不得不如此。我问他们有没有做得不合身、被顾客拒绝接受的衣服。我所问的那个人一声不响,只向另外一个人点点头。我向他所指的那个人走过去,他也是一声不响,只点点头把我交代给另外一个人。我向那个人走过去,他说:

“马上就来。”

我等候着,一直等他把手头的事办完,然后他才领着我到后面的一个房间里去,取下一堆人家不肯要的衣服,选了一套最蹩脚的给我。我把它穿上。衣服并不合身,而且一点也不好看,但它是新的,我很想把它买下来,所以我丝毫没有挑剔,只是颇为胆怯地说道:

“请你们通融通融,让我过几天再来付钱吧。我身边没有带着零钱哩。”

那个家伙摆出一副非常刻薄的嘴脸,说道:

“啊,是吗?哼,当然我也料到了你没有带零钱。我看像你这样的阔人是只会带大票子的。”

这可叫我冒火了,于是我就说:

“朋友,你对一个陌生人可别单凭他的穿着来判断他的身份吧。这套衣服的钱我完全出得起,我不过是不愿意叫你们为难,怕你们换不开一张大钞票罢了。”

他一听这些话,态度稍微改了一点,但是他仍旧有点摆着架子回答我:

“我并不见得有多少恶意,可是你要开口教训人的话,那我倒要告诉你,像你这样凭空武断,认为我们换不开你身边可能带着的什么大钞票,那未免是瞎操心。恰恰相反,我们换得开!”

我把那张钞票交给他,说道:

“啊,那好极了。我向你道歉。”

他微笑着接了过去,那种笑容是遍布满脸的,里面还有褶纹,还有皱纹,还有螺旋纹,就像你往池塘里抛了一块砖那样;然后当他向那张钞票瞟了一眼的时候,这个笑容就马上牢牢地凝固起来了,变得毫无光彩,恰似你所看到的维苏威火山边那些小块平地上凝固起来的波状的、满是蛆虫似的一片一片的熔岩一般。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谁的笑容陷入这样的窘况,而且持续不变。那个角色拿着钞票站在那儿,老是那副神情,老板赶紧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兴致勃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