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帝都机场高速某辆行驶中的商务车上,没跟着祁陆阳回南江的吴峥,正在和身旁假寐着的端肃男子说着什么。

男人看起来比实际上年轻,50出头的样子,轮廓深,眉毛浓,身形高大英武。他叫祁元善,是开元控股前任总裁祁元信的亲哥哥,也就祁陆阳的大伯。更是开元现阶段的实际掌权人。

俗话说,外甥像舅舅。祁陆阳没有舅舅,而比起因病显得异常浮肿的父亲祁元信,他长得更像自家这位大伯。

略微侧身,吴峥跟祁元善事无巨细地汇报:

“小祁总这次回南江除了看望养父,帮他垫付医药费,还和一个重型尿毒症的七岁男孩儿做了亲子鉴定。另外又吩咐我留意合适的肾/源。”

祁陆阳在南江用的司机是吴峥找来的,对方递了不少消息给他。

刚刚从洲际航班上下来的祁元善神色略显倦怠。他眼皮微动几下,没睁开:“祁陆阳那个青梅竹马的‘侄女’呢?叫……陆晚,是吧?两人没见面?”

就像是藏着的小心思已被人一眼看穿,吴峥忽地脊背发凉,整个人不自觉瑟缩了几下。他小心翼翼抬眼,确认祁元善神色没有异常,这才含混不清地应声:

“小祁总和陆小姐在食堂吃了餐饭,没多相处。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病房里陪孩子,和孩子的妈妈。”

一如祁陆阳所料,不管是陆晚来帝都的那次,还是今天,心里有惦记的吴峥都本能地选择将她撇除出祁元善的视线,没把人牵扯进来。

听完吴峥这话,祁元善终于掀开眼皮,里头精光乍现。

前半个月的时候,白家小公子打电话过来,说要撂挑子不干:“世伯,祁哥那边我真应付不了了。我妈的骨瓷盘子被拿来当烟灰缸使的事儿先不提,就说跟他出去玩吧,回回带出来的姑娘都不重样,花头还多,弄得我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祁哥体格强精神好,上下半场连着不用休息,咱这肾可顶不住。家里头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

对于小白说的这些荒唐事,生性多疑的祁元善听是听了,却没全信。只不过,结合祁陆阳突然冒出来的重病儿子……指头在扶手上轮番敲击,男人唇边溢出一丝不屑的轻笑:

“私生子的私生子,孽种的孽种?呵,想我们祁家上上下下几代人,左右就出了这一个浪荡货色。也是稀奇。”

吴峥不好搭腔,过了会儿才问:“那,亲子鉴定的结果还需要跟进吗?”

“算了。”祁元善摇头,“八成又是个短命的,先随他折腾着吧。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

祁陆阳在南江只待了一个白天,时间全耗在了几个病房里,没怎么抛头露面。等院领导得到消息赶过来时,人家已经准备走了。

好在,这位财神爷话里话外对南一的医疗水平全是夸赞,还很豪气地许下了与医院合作共建新大楼的承诺。

祁陆阳单独邀着余奉声去特需病区楼下抽烟。

“陆晚这几年多亏您照顾。她从小被我和他爷爷给惯坏了,性子急脾气大,人还娇气,没个长辈照应着我还真不放心。”他说。

余奉声本以为祁陆阳给医院砸钱是为了那个“病儿子”,和陆家没多大关系,当下很是讶异于他措辞中对陆晚的看重与袒护,便客气道:“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一时无话。

等手里的烟燃尽,祁陆阳才再次开口,意味深长:“既然都是当长辈的,咱们不管做什么决定,出发点都应该是为了她好。您说对吧?”

余奉声一愣,随后忙不迭点头,“嗯。是这个理。”

祁陆阳看向他:“我打听了一圈,行政岗挺好的,不过,以我们家侄女的性子肯定坐不住办公室,先不考虑吧。貌似眼科要更适合陆晚一些?方便的话,年过完您就给安排下吧。”

和余奉声谈完事情,祁陆阳准备离开。

“陆阳!”

走到白天等陆晚的小花园,楼上有人喊了他一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祁陆阳回身,看向病区外置楼梯上的那个姑娘,不说话,也不动。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穿过身体的风都变温柔。叹口气,男人抬手一挥,指尖上香烟的红点在黑暗中来回划了几个小圈,明明灭灭。

他要走了。

陆晚趴栏杆上,将身体又往外探了些,急道:“你别动,我马上下来!等我!”

对方似乎笑了笑,夜太黑,她看不清;祁陆阳眸中的星辰在发着光,一闪一闪,不经意间就拨乱了陆晚的心神。祁陆阳嘴唇张合几下,声音不大,她连猜带蒙,是一句“好好的”。

怎么样才算好好的呢?是好好上班,好好吃饭,还是好好地当个没有非分之想的小侄女?

陆晚想不明白。

她几乎是连跌带撞地就往楼下赶,边跑边喊,让人别走,可等她再次抬眼,祁陆阳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小路尽头。

就像一阵风似的,他轻飘飘吹皱陆晚心上的春水就跑,来去匆匆,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如当年。

陆晚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好久才回神往楼上去。曾敏在最上面那层的台阶上靠着抽烟,听到动静瞥了瞥她,没多说什么,显然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细长女士烟,曾敏邀请陆晚:“来一根?”

“我不会。”

“试试,会好过点。”

陆晚心里憋闷,伸手要去接,可等看到曾敏那种既像同病相怜、又好似物伤其类的神情,瞬间就不高兴了:“你自己留着吧。”

她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和曾敏这群女人一样,都只是祁陆阳在万花丛中过时,沾到身上的那片不死心的叶子。

陆晚执拗地认为,他们两一起长大,情分总归是不同的。

可细细一想,她又觉得可笑。

确实,祁陆阳不止一回拿着土耳其冰淇淋在陆晚眼前晃啊晃,变戏法一样地撩拨着她,她也无数次上钩,无数次伸手,无数次抱有期待,最终却连这冰淇淋是个什么味儿都没尝到。

陆晚除了抱着自作多情的优越感在这儿划清界限,除了翻来覆去的空欢喜,又得着什么了?

但她就是想尝尝那个冰淇淋。也许,她想也许,尝到了就能真正死心。

另一边,回程飞机上,祁陆阳展开了临走前陆瑞年给的几页信纸,默默看了一路。

老人家一手字相当拿得出手,遒劲有力,龙飞凤舞。而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是他花了一下午整理的做菜方子,详尽,清晰,毫无保留。

陆瑞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俩父子一场,情分不多不少肯定是有的,要菜谱他就给菜谱,不含糊。可至于其他的……

没了。有也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