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与赞美诗(第2/2页)

苏贝打算装扮成一个卑鄙下流、惹人讨厌的“调情者”。他调情之对象的楚楚动人、风度翩翩,以及这位有责任心的警察的近在咫尺,都叫他相信这一次他很快就能得手了。他高兴地想到他很快就可以上到那个小小的安乐岛上去过冬了。

苏贝整了整女教士送给他的活结领带,把他皱巴巴的衬衣袖口拽了出来,将他的帽子歪戴在脑壳上,侧着身子朝着这位女子走了过去。他向女子使着眼色,时而突然的咳嗽和“哼唧”几声,时而嬉皮笑脸、色胆包天地说着一些叫人脸红的脏话。用眼睛的余光,苏贝看到那个警察已经牢牢地盯住了他。那位年轻的女子向后挪了几步,还是专注地瞧着那些刮胡子用的水杯。苏贝跟着朝前走了几步,大胆地站到了这位女子的旁边,抬了抬帽子说:

“啊哈,美人儿!想不想到我家里去玩玩?”

那位警察还在盯视着。这位受到骚扰的年轻女子只需要朝着警察那边招招手,苏贝就可能会踏上前往岛上避难所的旅程了。在想象中,苏贝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警察局里的舒适和温暖。不料,那位年轻的女子却扭过头来回望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拽住了苏贝的袖口。

“当然可以啦,迈克,”女子欢快地说,“倘若你肯请我喝杯啤酒的话。要不是警察一直朝我们这边看着,我早就跟你说话了。”

年轻女子像常春藤盘绕橡树那样,依偎在苏贝的身边。接着他们在警察面前走过,苏贝心中充满了失望。他似乎注定是自由的了。

在下一个拐角,苏贝甩掉他的女伴,跑开了。后来,他停在了一条每晚都是灯火通明的街道上,那里有最激昂的歌声,有山盟海誓和欢声笑语。身着裘皮大衣的女人和穿着厚大衣的男人在严寒中兴高采烈地走动。苏贝突然无端地感到了一阵恐惧,冥冥之中一定是有一种可怕的魔咒在起作用,使他再也无望进监狱了。这个想法更是叫他有点慌乱起来。在他看到一个警察耀武扬威地正在一家灯火辉煌的剧院门前巡逻时,他即刻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扰乱起社会治安来。

在人行道上,苏贝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扯起嗓子,喊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他手舞足蹈,时而胡言乱语,时而哭天喊地。

警察挥着警棍,转过了身去,背对着苏贝,向一个过路的人说:

“这是耶鲁大学的学生,在庆祝他们球赛的胜利,他们给哈特福德学院吃了个鸭蛋。虽然很吵闹,可是不碍事。我们已经接到指示,不必干涉。”

苏贝一下子泄了气,不再无用地喧嚷了。难道警察就这样永远地不会来逮他了吗?在他的想象中,布莱克韦尔岛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阿卡狄亚[27]了。对着迎面袭来的寒风,苏贝扣紧了他(单薄的)上衣的扣子。

在一家卖雪茄的店铺门前,苏贝看到一个穿着很体面的男子正在颤巍巍地点燃一支雪茄。那人进去时,将一把雨伞立在了门口。苏贝进到店里,拿起雨伞,大摇大摆地就往外走,点烟的那个男子赶忙跟了出来。

“这是我的雨伞。”点烟的男子厉声说。

“喔,是吗?”苏贝嘲讽地说,在其偷窃的行为上苏贝还要加上点对对方的羞辱,“喂,那你为什么不喊一个警察过来呢?是我拿了你的伞!为什么你不叫警察?在那边拐角上不就站着一个吗?”

伞的主人放慢了脚步。苏贝也慢了下来,他预感到好运又会与他擦肩而过。拐角上的警察好奇地望着他们两个人。

“当然了,”伞主人说,“哦——这你也知道——有时候难免会出错——我——如果这是你的伞,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我是今天早晨在一家饭店捡到它的——如果你认出了这是你的,喔——我希望你会——”

“这当然是我的伞了。”苏贝恶狠狠地说。

先前的那位伞的主人退却了。这时,警察跑去搀扶一个穿着晚礼服的高个子金发女郎过马路了,因为就在她的前面不远处有一辆汽车正驶了过来。

苏贝沿着一条正在翻修的街道向东走。他愤愤地把伞丢进到一个路坑里,诅咒着这些头戴铜盔、手拿警棍的人。因为他想落在他们的手中,而他们却似乎把他当成了永不会犯错的国王。

最后,苏贝走上一条通往东区的路,这里已经稍稍离开了璀璨的灯火和喧嚣声。他朝着麦迪逊广场的方向行进,因为恋家的本能又占据了他的身心,尽管这个家只是公园里的一条长凳。

然而,在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时,苏贝停下了。这里有一座古老的教堂,样式古雅,不甚规则,是那种带着山墙的建筑,从一扇紫罗兰色的窗户里透出了格外温馨的灯光。无疑,里面的风琴师正为了给星期日唱赞美诗伴奏在反复地练习。悠扬熟悉的音乐声触动了苏贝的心,让他久久地倚在螺旋形的铁栏杆上,一动也不动。

夜空中的月亮皎洁、肃穆,车辆和行人已经很少了,欲眠的麻雀在屋檐下啁啾着——

刹那间,苏贝仿佛觉得自己置身在乡间的教堂墓地里。风琴师弹奏的赞美诗,这是他以前曾多么熟悉的乐曲啊!那时,他的生活里充满了母爱、玫瑰、朋友、理想、抱负、纯洁无瑕的思想和锦衣靓饰。

苏贝的头脑本来就容易受到感化,赞美诗的乐曲和古老的教堂给他的影响,使他的心灵突然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他即刻憎恶起他所坠入的深渊,憎恶起他所过的堕落的生活、卑劣的欲望、破灭了的希望、受到损害的才智以及支持他生存的那些低下的动机。

与此同时,他的心灵急切地渴盼着对一种新的情感做出响应,一股疾速而又强有力的冲动让他去与他堕落的命运去拼斗。他要将自己拔出泥淖,他要重新做人,他要去征服已经占据了他身心的邪恶。还有的是时间,他依然年轻,他要唤起他当年的那些热切的志向,并对它们不懈地加以追求。从风琴师那边传过来的肃穆悠扬的音乐,在他心中掀起了一场革命。明天他就到城里去找工作。一个皮货进口商就曾经答应过他,叫他到他那里当一名司机。苏贝明天就去找他,向他申请那份工作。苏贝也要做社会上的有用之才。他会的——

苏贝发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他很快地转过头来,看到一个警察宽大的脸庞。“你在这里干什么?”警察问。

“我没干什么。”苏贝回答。

“你跟我走一趟吧。”警察说。

“你得在岛上待上三个月。”第二天,警察厅里的地方法官对苏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