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4页)

“我也知道这个,但你在家里照样可以学以致用嘛。喂,卡萝尔,你想想看,赶上一个暖洋洋的春天傍晚,咱们一家子开了车子到郊外去野餐,可有多美!”

“是的。”

“到了冬天乘雪橇去,而且还可以去钓鱼……”

听,嘟嘟嘟的号角声响起来了!乐队突然奏起了《士兵大合唱》。这时卡萝尔正提出抗议说,“不!不!你这个人很好,可我就是想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虽然这个连我自己也不太了解,可我就是想到了——世界上一切的一切!也许我没有才能,不会唱歌,也不会写东西,但我相信,在图书馆工作,说不定我可以发挥一点作用。我可以鼓励一个男孩子好好读书,赶明儿他成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该有多好!我就是要这么做!我一定要做得有声有色!亲爱的斯图尔特,叫我整天做饭洗碟子,我才不干呢!”

约莫过了两分钟——那是令人难堪的两分钟——以后,又有一对忸怩作态的年轻伴侣,也转悠到这个套鞋成堆的密室里来寻找世外桃源,才把他们惊扰了。

毕业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斯图尔特·斯奈德。卡萝尔每周给他写一封信——总共也只有一个月光景。

一晃眼,卡萝尔已在芝加哥住了一年。她做的是图书分类编目、登录,以及查找参考书籍的业务工作,这些事情不消说都很容易,绝不会叫人打瞌睡。这时候,她突然对艺术学院,对交响乐、小提琴、室内乐的演出活动,以及剧场艺术和古典舞蹈着了迷。她几乎就要放弃图书馆的工作了,为的是让自己也能加入那些披着轻纱在朦胧的月光下翩翩起舞的少女的行列。经人介绍,她参加了一个名不虚传的艺术观摩会,在那里有的是啤酒、卷烟、短发女郎,还有一个高唱《国际歌》的俄国籍犹太女人。当然咯,卡萝尔此次莅临,并不能说明她就成了生活豪放不羁的艺术家。她觉得同他们待在一起怪别扭的,觉得自己幼稚无知。尽管多少年来,她孜孜以求的就是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作风,如今从别人身上看到这种表现,却令她不由得深感震惊。不过,当时她听到,并且还记得的他们讨论过的问题的主题,是弗洛伊德28、罗曼·罗兰29、工团主义、法国总工会、争取女权运动与主张蓄妾的学说、中国抒情诗、矿业国有化、基督教科学派30,以及在安大略湖钓鱼,等等。

于是,她径自回到家里。那一天就算是她所谓豪放不羁的艺术家生活的开端和结束。

卡萝尔的姐夫有一个远房表兄弟,住在温奈特卡,在某个星期天请她一起去吃晚饭。在回家的路上,卡萝尔经过威尔梅特和埃万斯顿,发现郊区不少建筑物的形式相当新颖,这才又想起了自己当年要改造乡村的意愿来。她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放弃图书馆的工作,也许会出现某种连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奇迹,她可以使一个草原上的小镇上鳞次栉比地矗立着的都是乔治三世31时代的那种古色古香的住宅建筑,和富于东方情调的、带有游廊的日本小平房。

第二天上图书馆学这门课时,她宣读了一篇有关《累积索引》用法的论文,随后又非常认真地参加了讨论,而把乡镇建设事业置之脑后了。到了秋天,她进入圣保罗公共图书馆工作。

在圣保罗图书馆,卡萝尔说不上有什么不愉快,但也并不感到特别亢奋。久而久之,她承认自己并不能给予别人以显著的影响。最初,她在同经常光临的读者接触时,确实表现出一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热忱来。可是,世上绝大多数都属于冥顽不灵的人,这些人对她的热忱都无动于衷。在她分管期刊阅览室时,读者们并不向她请教有关高深莫测的论文方面的问题,他们只是咕哝着说,“请问有没有二月号的《皮革制品杂志》呀?”她在值班出借书籍时,读者一个劲儿提出的,不外乎是像下面这样的问题:“劳驾给我介绍一本轻松而有刺激性的爱情小说,行吗?——我的丈夫要出门一个礼拜呢。”

卡萝尔对其他馆员很有好感,常常为他们怀有远大抱负而感到自豪。由于近水楼台,她阅读了许许多多跟她的乐观天性格格不入的书籍。比方说,里面密密麻麻印着一行行最小号铅字脚注的多卷本人类学巨著,巴黎意象派32文集,印度咖喱烹饪法入门,所罗门群岛33游记,现代美国进步与神智学34以及有关如何经营地产而发大财的若干论文。她时常外出散步,因而对于鞋子和饮食也就相当留意。不管怎么说,反正她觉得自己过着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

卡萝尔时常到在大学里认识的一些朋友家里去跳舞和吃晚饭。有时候,她也假正经地跳跳狐步舞;有时候,她害怕年华似水,一去不复返,也以希腊神话中酒神巴克斯的信徒自许,尽情地狂欢一番,当她在房间里滑行时,虽然喉部十分紧张,温柔的眼睛里却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她在图书馆工作了三年光景,当时有好几个男人不断地向她献殷勤——一个是皮货行里的会计,一个是教师,一个是新闻记者,还有一个是铁路局的小职员。她对上面那些人一概不予考虑。好几个月里,那么多的男人她简直一个也看不上。后来,卡萝尔在马伯里家里才遇到了威尔·肯尼科特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