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有一天他们幽会的时刻突然来到了。

肯尼科特下乡出诊去了。这时天气虽然很凉,但卡萝尔还是待在门廊上,身子蜷缩在摇椅里,一边摇晃着,一边沉思默想。屋子里太冷清,简直叫人生厌。她老是在唉声叹气:“该进屋去看看书啦,有那么多的东西可看,真是应该进屋去了。”但她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蓦然间,埃里克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一推开纱门,走进院子,就握住了她的手。

“埃里克!”

“我刚看到您丈夫开着车子下乡去了,我可真的憋不住了。”

“不过——你在这里至多只能待五分钟。”

“好久没见到您,心里实在憋得慌。每天傍晚时分,我都觉得应该来看看您——真的好像您清清楚楚地站在我眼前似的。但我还是一直抑制着自己,没来看您!”

“今后你还得要抑制自己才好。”

“那是为什么呢?”

“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待在门廊里。街对面的豪兰那家人,就喜欢从窗缝里偷看人家,此外还有那个博加特太太……”

她虽然没有仔细瞅着他,但还是照样感觉到,他跟着她跌跌绊绊走进屋时简直紧张得浑身发抖。她觉得,只不过在不久以前,还夜凉似水而又空虚落寞,而现在却一下子变得欲念炽热而又变幻莫测。但是,好在女人们只要跟婚前追求过她的恋人断绝来往,一结了婚往往就成为头脑冷静的现实主义者了。所以,卡萝尔安详地低声问道:“你肚子饿吗?我刚烤好一些小甜酥饼,呱呱叫的,你就尝两个,赶快溜回去吧。”

“领我上楼吧,让我看一看休睡着了没有。”

“我想不必……”

“只看一眼,就得了!”

“好吧……”

她迟疑不决地把他领到楼上的婴儿室去。他们两人的头凑得很近,埃里克的鬈发一碰到她的脸颊,卡萝尔就觉得特别舒服。他们隔窗望着婴儿室里的孩子。这会儿休睡得很熟,小脸蛋儿红红的。他使劲儿往枕头里钻,差点儿透不过气来。

枕头边有一个赛璐珞的犀牛玩具,还有一张早已撕坏了的年迈的科尔国王276的画像,被他紧紧地捏在手里。

“嘘!”卡萝尔几乎是无意识地嘘了一声,就踮起脚尖走进屋去拍了一下枕头。当她转身又回到埃里克身边时,见他还伫立在那里等她,不觉喜从中来。他们两人相视一笑。这时她根本没有想到孩子的爸爸——肯尼科特。卡萝尔心里在琢磨的是,如果说有这么一个人,不仅跟埃里克十分相像,而且比埃里克还要年富力壮、忠实可靠,能成为休的父亲,不消说就最最理想不过了。那时候,他们三个人就可以在一起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有趣的游戏了。

“卡萝尔!您跟我谈起过自己的卧室,也让我去瞧一瞧吧。”

“但不准你在里面逗留,一秒钟都不行。现在我们该下楼啦。”

“好吧。”

“你说话算数吗?”

“您还不信吗!”埃里克脸色煞白,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你说话一定得算数才行!”她觉得自己聪明机智、高人一等,就使劲儿一下子把房门推开了。

平日里肯尼科特一走进这个房间,就总是感到坐立不安,但现在埃里克一进去,就东摸摸书,西看看画,跟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惊人的和谐一致。他伸出一双手来,朝她走过去。一阵暖人心窝的柔情袭来,她禁不住全身软了下来,头往后面仰,两眼紧闭着。这时她脑际想到了一些尽管毫无定形,却是五光十色的东西。她感觉到他正怯生生地,但又满怀敬意地吻着她的眼皮。

她心里突然意识到,这是不可设想的事。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从他怀里猛地挣脱出来,厉声说道:“快躲开!”

他依然执拗地瞅着她。

“我非常喜欢你,”她说,“别把事情全给毁了,反正你还是我的朋友。”

“千千万万的女人,哪一个没说过那样的话!可现在连您也这样说了!不过,我认为事情准不会全给毁了,恰恰相反——前途光明璀璨。”

“亲爱的,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点儿迷人的魅力。要是这在从前的话,我也许早该爱上你啦,可现在……哦……不,已经为时太晚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今后我始终还会喜欢你的。但是,不要个人感情用事,往后我就一定做到这样!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是那种口头上说说的喜欢。要知道现在你很需要我,是不是?只有你和我的儿子才需要我。我真的巴不得有人需要我呀!从前我只是一直渴望着人家来爱我。可现在,要是我自己也能给人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是的,心满意足了!”

“我们女人,本来都是喜欢关心体贴男人的。可怜的男人!我们会趁你们不备之际,就向你们进行突然袭击,老是跟你们纠缠不休,死乞白赖非要把你们改造过来不可。这是我们身上的本性,真是根深蒂固!你,埃里克,恐怕就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希望。干出一番有声有色的事业来吧!哪怕是去卖棉布也挺不错。你不妨就推销从中国商人那里运来的漂亮棉布……”

“卡萝尔,够了,别说了!您确实是爱我的!”

“不!我只不过是——你能懂得我的意思吗?我周围的一切事物,还有那些无聊透顶的专爱看热闹的家伙,都在不遗余力地给我施加压力,现在我正在找寻一条出路——请你不要管我——你快走吧。说实话,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求求你快走吧!”

埃里克终于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反而叫她难过极了。她心里空洞洞的,屋子里也是空荡荡的,这会儿她多么需要埃里克!她恨不得继续跟他谈下去,把自己的衷情一一向他倾诉,以便建立起一种神志清醒的友谊。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客厅,透过凸窗往外张望了一下。这时候埃里克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了,但见韦斯特莱克太太正从家门口走过,借着街角上的弧光灯,对卡萝尔家的门廊和窗子匆匆一瞥。

卡萝尔连忙把窗帘放下来,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甚至连她的思想活动好像也都完全停顿了。过了半晌,她才不假思索地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马上跟他再见一面,让他知道我们只能保持朋友关系。可是这个屋子里实在太空荡荡了,甚至连它发出来的回声也都是空荡荡的。”

过了两天,正是晚餐时分,肯尼科特显得有点儿忐忑不安,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突然间,他大声咆哮着说:

“喂,你到底对韦斯特莱克老大娘唠叨过什么?”

卡萝尔“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书合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