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游行队伍(第2/3页)

珀尔或是看出了母亲的情感并对此有所反应,或是她自己觉得牧师突然变得如此冷漠和难以琢磨,当游行队伍过去时,这孩子开始不安起来,像一只上下拍动着翅膀即将飞翔的小鸟那样。当游行队伍全部走过去之后,她仰起头来,直视着赫丝特的脸——“妈妈,”她说道,“那就是在溪边吻我的牧师吗?”

“别作声,小珀尔宝贝!”她的母亲低声说道,“我们不可以老是在广场上讲我们在森林里发生的事。”

“我不能相信这就是他。他看上去多么陌生,”孩子继续说道,“否则,我就会跑过去找他,让他在大庭广众面前吻我,如他在那昏暗的老树林中吻我一样。妈妈,牧师会怎么说呢?他会把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对我怒目而视,叫我走开吗?”

“他能说什么呢,珀尔,”赫丝特回答道,“只能说这不是亲吻的时候,也不该在集市广场上亲吻。傻孩子,你还是不要去跟他说话的好!”

对于丁梅斯代尔先生,有一个人表达了同样的看法。这个人的怪癖——或者我们所称的癫狂——诱使她干出很少有市民敢做的事:在大庭广众面前与红字的佩戴者交谈。她就是希宾斯夫人。她身着华丽的服饰——三层轮状皱领,绣花的胸衣,奢华的天鹅绒礼服,拄着一根金头拐杖——出来观看游行。鉴于这位老太太有着不断发生的一切巫术的主要行为者的名声(这后来使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前面的人群纷纷让路,生怕被她的衣服碰到,仿佛那奢华的衣褶中带有瘟疫似的。虽然如今已有很多人对赫斯特·普林很友好,但人们看到她和希宾斯夫人在一起,被激起的恐惧加倍了,这在这两个女人站着的那部分集市广场上引起了骚动。

“啊,凡人要明白这件事,需要多大的想象力啊!”老夫人亲密地对赫丝特耳语道,“那边的那位圣人!那位人间的圣人——正如人们认为的那样,而且——我必须说,他看上去真的像个圣人!现在,看到他跟着游行队伍走过去的人,谁会想到,从他走出自己的书房——嘴里正咀嚼着希伯来语的《圣经》经文——到林中散步才多大的工夫!啊哈!赫丝特·普林,只有我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老实说,我真的难以相信他就是那个人。我看见许多教徒走在乐队后面。他们曾跟我合着同样的节拍跳过舞。当时某某人是小提琴手,可能还有印第安巫师或拉普兰[86]巫师与我们拉着手!对于一个通达世事的女人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可是这位牧师,赫丝特,你能确切地断定,他就是你在林中小道上遇到的那个人吗?”

“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赫丝特·普林回答道——她认为,希宾斯夫人有精神上的疾病,却可以那么自信地断定这么多人(包括她自己)和魔鬼之间产生了个人联系,对此她大为吃惊,并深感敬畏,“轻率地谈论像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这样一位学问渊博、虔诚的牧师,对我而言不合适!”

“呸,女人,呸!”老夫人嚷道,朝她晃动着手指表示威胁,“你想,我到过树林里那么多次,能不晓得如何辨明还有谁到过那儿吗?没错,尽管他们在跳舞时戴在头上的花环的叶子并没有留在他们的头发上!我了解你,赫丝特,因为我看到了这个标志。在阳光下,我们都可以看见它,而在黑夜里,它像一团红红的火焰那样闪闪发光。你公开佩戴着它,因此,这点没有任何疑问。可是这位牧师!让我在你耳旁悄悄地告诉你吧!当魔鬼见到他自己的一个签名盖章的仆人,像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这样对承认同盟顾虑重重时,他自有处理问题的方式,使那个标志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牧师老是将一只手搁在胸口,他想隐藏的是什么呢?哈!赫丝特·普林!”

“是什么呢,希宾斯夫人?”小珀尔急切地问道,“你看见过吗?”

“那无关紧要,宝宝!”希宾斯夫人回答道,深深地向珀尔鞠了一躬,“你自己总有一天会看到的。孩子,据说你具有魔鬼的血统!在晴朗的夜晚你跟我一块乘风去看望你的爸爸,好吗?那时候,你就会明白牧师为什么老是把手搁在胸口上了!”

这个离奇古怪的老妇人走了,边走边尖声地哈哈大笑,笑得整个广场的人都听到了。

此刻,会场中已做过预备祷告,人们可以听到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布道的声音了。一种不可抗拒的情感迫使赫丝特靠近会场。神圣的大厦太拥挤了,无法多容纳一位听众,于是,赫丝特便在紧挨绞刑架的地方找了一个位子。这儿够靠近了,整个布道都可以传到她的耳朵里。牧师以他特有的、微弱但多变的、低沉的、流畅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发音器官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天赋。因此,一位不懂说教者所使用的语言的听众,光凭其语调和节奏,也能听得摇头晃脑。它像音乐一样,能以人类心灵天生的语言,对无论在哪里受教育的人们都抒发出热情、怜悯、高尚或温柔的情感。他的声音因为受到教堂的围墙的阻隔而低了很多,但赫丝特·普林听得如此专心,并在内心深处产生共鸣,以至于布道对她而言始终有一种完全与其难以分辨的语言无关的含义。如果听得更清楚的话,这些话语也许只是一种粗俗的媒介,阻碍了精神上的意义。现在,她听到他的低声细语,像风声一样渐渐减弱,进入静止状态;接着,当声音通过逐渐地增加力量上升起来的时候,她也随之升起,直到那声音用一种令人敬畏和庄重的气氛笼罩着她。可是,虽然他的声音有时变得威严,但自始至终都有着悲哀的基本特征:宛若受苦的人或高声或低沉地痛苦地诉说——或悄声耳语、或尖声喊叫,触动了每个人的心弦!在孤寂的沉默间,不时隐约听到的,只有这种深沉、怜悯的语调。然而,即使在牧师的声音升高和变得威严的时候——当它压抑不住、滔滔不绝地朝上扬的时候——当它使尽最大的力量,于是充满整座教堂,甚至穿过坚固的墙壁,扩散到露天去的时候——倘若听众聚精会神并带着目的地听,那么,他们仍然能听出同样痛苦的哀鸣。那是怎么回事呢?那是一颗充满忧愁,也许充满愧疚的人心,将它无论是愧疚的或悲哀的秘密,向人类高尚的心透露;他在每时每刻,以每一种腔调,恳求人类的同情或宽恕,而且绝对不是徒劳的!正是这一深刻的、连续不断的、低沉的声音,给了牧师最恰如其分的力量。

在此期间,赫丝特始终像雕像似的立在绞刑架下。倘若不是牧师的声音让她待在那儿,那么,这地方一定有着无法规避的吸引力。这儿是她的耻辱生活的起点。她内心深处有种感觉——虽然称不上是种思想,但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前前后后的整个生活,都与这个地点有关联,好像那里是一个把她的生活统一起来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