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遂宁郡,晋兴县。

“明公,大喜,会稽送来一批耕牛,健牛足足三百头!”一个穿着劲装的中年男子从外堂快步进来,王怜花放下手中毛笔,笑道:“算算日子也该来了,除了耕牛可有其他。”

“还有母牛和小牛犊,咱们晋兴也能自己养育耕牛,自给自足啦!”狄安黝黑的面庞上全是笑意,他是本地人,新兴的晋兴县被战火犁过好几次,能活下来都是运气好的。

后面更进来的长须老者听他这愣头青的话,忍不住心里叹息,怪不得胡子拉碴也只是个九品。

“主公,会稽来信在此,随船一众货品清单也在此处。”长须老者正是卢钊,他就是那个倒霉鬼。王怜花曾与图恩笑言,在路上抓个替死鬼撑场面,免得当地下属官员百姓见他年轻面嫩欺生。

卢钊原是富农之家,也念过几年书,本职是种田的。跟着长辈南渡之后,无立锥之地,改行算命去了。借过天师道的名头,装过西域来的圣僧,生得慈眉善目,一脸官相,天生装神弄鬼的好材料。好死不死卢钊招摇撞骗撞到王怜花手里,不逮他逮谁?

“哦,终于到了,还是道路不便,三月才能通一次信。”王怜花接过信件,专心看了起来。先扫了一眼送来的物资,这些东西他不会截留,都要送到各村寨码头,充作民生之用。

如今晋兴县谁不知道明公与会稽老家亲眷有联系,每每看打着“王”或“郗”字的货船过来,商人们就团团围住,都知道上面有好东西。还有某些眉眼略深、鼻梁略高,穿着汉族衣裳,操着别扭的汉话,来买东西的,一看就是北地胡人。刚开始,打了不少架。几年前,还在战场上拼杀,桓温打下晋兴的时候,汉人杀胡人;苻坚大军开过,胡人杀汉人,血海深仇抹不掉。虽胡人没打到晋兴本地,但隔壁郡县亲友遭殃,胡、汉之间怎么也看不顺眼。

发展经济,没有区别对待顾客的道理,更何况胡人王公贵族是王怜花的主要交易对象。王怜花单独为胡人设了集市,可惜买方卖方都不买账,还是宁愿冒挨揍的风险挤码头。

挤了两年,挤呀挤呀就挤习惯了。汉人慢慢知道这些胡商只是做生意的,他们胡人各大部落各大姓氏相互攻伐,日子比汉人还惨呢,也不是他们杀的自家亲朋,慢慢就释然了。

胡人原先还趾高气昂,借着几年前的大胜扬威,在市场欺行霸市,然后被巡逻的衙役教做人。和当地百姓发生冲突,只要是他们无理,总会被强硬惩处,背后有什么贵人都没用。晋兴的新县令出人意料的强硬。好几次派了小股骑兵过来,都被打得大败而归。过后又与背后将军、王公拉拢关系,化解矛盾。胡人想要他们的商品,他们王怜花想要胡人的市场。慢慢大家都形成默契,为了几个商人,不值得大动干戈。

如今胡人汉人的区别,只有抢着买东西的时候用来骂人。

“小妹与我想到一处去了!”看着信中图恩说瓷盘不够用的事情,王怜花击掌,他已经在筹划烧造白瓷了。再过千年,这里可是有“磁器口”的名头,现在他成了老祖宗,就先把瓷器行业发展起来吧。

“明公,听闻随船押送了整整一舱的风干鸡鸭火腿来,这是卖给商人,还是……”

“找石中僚来,这是我给咱们晋兴衙役备的补给,都发到军中。”听听,一舱的肉,都分给士兵。当然,晋兴是没有资格建军的,即便身在前线,有便宜行事之权,晋兴的“军队”仍旧叫衙役。只是分了上战场杀敌的衙役、管街市治安的衙役、兴建工坊的衙役……

“明公不必找,见船来了,早早有人去营中通知石兄,他才不会放过这一船肉食。”狄安吐槽道。他和石忠辽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在十几岁的小明公手下却干得津津有味,别的不说,只说着每日的肉,就足以让人死心塌地。

王怜花刚来赴任,狄安还有些看不起这面嫩的上官。没想到他一来,日子肉眼可见好转。考评官员总以劝课农商、教化百姓为标准。可作为基层官员,他太清楚若不能温饱,说什么教化都是白搭。

自家明公有本事,不怕前线虎视眈眈的大军,一来就买下大片土地,圈做庄园,相当于给百姓白送一笔钱。当时地方大族都看着新来县令的笑话,没行到明公引导百姓拿这笔钱,占了码头的地,干起货运。

他们晋兴自古就是码头,“古渝雄关”的牌坊就高悬在码头上。先前因战事威胁,没有大商家、大船队航行,让王怜花捡了个便宜。船运是个高投入高产出的行当,而他们明公最不缺的就是钱。没见这源源不断从会稽来的信件和物资,天下谁人不知,会稽出名门。王氏,刚好是会稽大姓。有家族就是好啊,一出生就在别人的终点上。狄安看着明公如今仍旧软嫩的脸蛋,下巴半根胡须没有,小小年纪已经做到七品县令,真让人羡慕啊!

初到任时圈下的庄园都被建成了工坊,里面出好铁、好铜和白瓷,反过来又给明公赚了一大笔钱。此时就任地方,个人财政与地方经济就挂钩了,怪不得有父母官之称呢?

“除了指名给我的箱子留下,其他都按旧例分了。剩下的东西全卖了,换铜、铁、马匹。”

“是!”狄安抱拳退下。

没有外人,王怜花才不端着架子,靠毫不客气问卢钊,“你来干什么?”

“主公,属下是来报喜的。瓷窑中烧出白瓷来了!”李钊不在乎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奉上手中木盒。盒子里用大红布托着一个细口美人瓶,衬得光可鉴人的瓷器染上一层红晕,如美人含羞。

王怜花随口看了一眼,嗯,不错,有几分骨瓷的影子了。还是不够薄,若是再薄一些,能烧出其他颜色就更好了。

卢钊佩服得看着自家主公淡定模样,他刚看到这瓷器的时候,和看到满屋金子没有区别。转念一向,连方子都是他拿出的,这么平淡也属正常。卢钊本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一头撞进真仙怀里。受几句气话算什么,他可是见过主公在树枝间飞腾的景象。这是活生生的谪仙人啊!

“好样的,双喜临门!等船回去的时候,装一船白瓷回去,免得她做菜都没有好盘子配。”

卢钊抽抽嘴角,“她”在主公口中出现太频繁了。卢钊隐约知道王怜花在会稽老家有位世交小娘子,多半姓郗,狄安这愣头青曾问过,主公答曰:“妹妹”。卢钊撇嘴,什么妹妹,是未婚妻吧。估计长辈们有默契,先让他们书信来往,日后必定要成一家人的。早晚是一家人,现在不是啊!一船白瓷做人情!居然拿价值千金的白瓷盘做餐盘用,只有你们世家大族才这么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