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只随意瞟一眼,郗融就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他什么时候出府,什么时候与旧部联系,怎样与他交谈,中间经手那些人。

郗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阿父,阿父恕罪,儿也是没有办法。阿父伤心大兄之死,病体沉珂,再无求生之念。儿难道眼睁睁看着阿父留下我们而去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万望阿父明察!”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郗愔冷哼一声,“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确不敢死,有你这样刀子往里捅的人,我若闭眼撒手,郗家危矣!”

“阿父,儿一片公心,只为郗家啊。大兄辅佐桓温谋逆之事,建康一品二品之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与其日后翻出来,不然趁着现在执宰能劝住陛下,并不追究郗家过错,一举戳破这个脓包。阿父往常教导我们短尾求生、当断则断,如今怎能因为疼爱大兄,爱惜大兄名声,放任郗家处于危险中吗?”

“执宰?看来还有我没查到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执宰能劝住陛下,如今掌权的不是显阳宫(皇帝),也不是崇德宫(太后),而在尚书台。谢安与你大兄不睦,天下皆知,你是怎么从中看出执宰对郗家无追究之意的?”郗愔盯着蠢儿子的眼睛问。

“谢太保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不专权树私,不居功自傲,有宰相气度,怎会翻旧账与郗家计较。即便桓大司马之弟桓冲也拜服与他的才干,自愿解任徐州,由大将王蕴接任徐州刺史,备战军事。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名传天下的风雅逸事啊!”

“还有呢?”郗愔且先按下不表,怕自己一发火错过了该得到的讯息。桓冲卸任之时,他家还在孝期,郗融这个傻子是让谁给骗了?

郗融摇头,“阿父何意,还有什么?”

“这就没有了?我以为谢安的品格,还该加上一句内举不避亲,外举步避仇,否则怎能让你平步青云?是啊,你怎能满足一个小小琅琊文学?呵呵,妄图与谢安这等老狐狸交手,也不揽镜自照,你有那个本事啊?”

“阿父……”

“你还不服气了?桓冲卸任徐州刺史,你个埋首故纸堆的蠢货,看到的是风雅逸事。于桓家而言,是桓大司马一手建立的北军,脱离桓家人掌控,从此卸了兵权,失了跻身朝堂的倚仗。于谢安而言,是平衡外戚与大将,稳定自己的地位,为与大秦天王苻坚一战,拉拢自己人,做好战备!”

“兵事污浊……”

“老夫也是都督衮州军事起家!”郗愔突然提高声调,猛的一拍桌子,儿子这么愚蠢又执迷不悟,实在没法儿循循善诱:“蠢!蠢!蠢!朝堂之争,是身家性命之争,家族兴衰之争,你这蠢货看不见刀光剑影,只知道风雅逸事?污浊?谁不曾在污浊兵事里走一着,才能入主尚书台!你百般崇敬的谢安小儿,也曾被称作谢将军!”

那只是官职名称,又不领兵……还好,郗融不算太傻,知道这句话不该说出来火上浇油。

“说吧,到底是谁向你灌输这些想法,还要让老夫一个个查吗?”

郗融梗着脖子,“无人诱导,全是儿肺腑之言。”

“那就是真蠢了。”郗愔毫不留情讽刺。

“阿父,儿不明白,明明是皆大欢喜的局面。郗家消了隐患,大兄嫂嫂未受影响,怎么全成了儿子的过错……”

郗愔摇头,不再和他解释,不管他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过继阿彻一事,再议吧。”郗愔叹息着做下这个决定。

“阿父!阿父!不关阿彻的事,都是儿擅作主张,请阿父责罚,请阿父责罚!”这时候,嘴硬郗融才知道事情严重性,膝行几步,抱着郗愔的腿痛哭求情。眼泪沾湿郗愔的裤子,郗愔低头冷笑:“如今的泪水才是真哭。”

“少扯为了为父好,为了郗家好的大旗,你不过嫉妒而已。嫉妒嘉宾之才干,嫉妒嘉宾之声望,还有嫉恨他不让你起复出仕。一出孝,朝廷就派人征召,看重的难道是你的才华吗?嘉宾二十年仕途,早超过了为父,为父难道会嫉恨他吗?郗家,郗家,你刀子往里捅,亡者都不忘败坏他的名声,你还记得自己是郗家人吗?”

“阿父,儿没有这个意思,儿真的是为了阿父好,为了郗家好……”

“你说是就是吧,有你这样的生父在,我是不放心让阿彻继承郗家家主之位的,我会从其他房中挑选继承之人。”

“阿父,三弟、四弟家中侄儿年幼……”

“放心,即便为了压制住你不摆准家主的架子,老夫也会活着的。即便老夫不幸亡故,老三虽平庸,但至诚,甘于人下,可担佐使之责。道胤虽是侄儿,却有开拓进取之心,可为郗家在朝堂中表率。一攻一守,可保五十年太平。五十年之后。老夫尸骨早就化成泥土了吧。”

“阿父就这么看不上我吗?我也是阿父的儿子,就因为比大兄晚生两年?若大兄是次子,在我的处境,难道会比我更好?”

郗愔收怒容,弯腰抚摸着跪在地上郗融的头顶,“傻孩子,你若真为郗家好,为何不私下告诉我这些事。由我处置,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你怕担责任,所以找了旧部。你心里清楚,这事不该外传。你怯弱隐于仁孝之下,卑劣藏于大义皮里,明眼人一看便知。你百般崇敬的谢太保,如今正在尚书台得意奸计得逞呢!”

“不是,不是,谢太保正人君子,不是这样的!”

郗愔不再说话,摇头离开:真是个傻孩子,难道真把谢安当榜样了?对,你评价谢安的话都对,他有才干出众,他有宰辅气度,他注定青史留名,可他是郗家的政敌啊!

这些背后的争执与吵闹,郗家其他人是一概不知的。图恩还在默默为大舅舅伤心,就听说祖父从旁支挑选了十多位少年入老宅学堂,进行教导,三舅舅家的表兄也在里面。

图恩皱眉,这是做什么?

“别多想,与我们母女无关。”郗道茂抚平图恩的额头,笑着安慰。

“舅舅呢?舅舅家的表哥也要留在老宅吗?”能让图恩不加排行称呼的舅舅只能是郗恢郗道胤,她的亲舅舅。

“他是从弟,过了热孝便要出门,等到建康之后,该过孝期了。”所以,郗恢的孩子不会留下。

“阿母,我不懂,大祖父想做什么?”

“嘘,别说,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答案。”郗道茂摇头,依旧从容淡定。

“可是人人都想把家业传给子孙啊?旁支表兄入主老宅,大祖父是为了激励表兄们吗?”家国天下,再过千年的人都有如此根深蒂固的想法。

“人人都想,人人都为的事情,怎能让郗家脱颖而出,成为一品世族。这才是伯父的高明越决断,血脉自然重要,可家族更要要。没有郗家这郁郁葱葱的大树,我们这些依附在树干上的枝丫,如何能活。嗣子之事,事关郗家百年运道,只当选贤能,不当看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