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学会忘记

艾美对劳里的教训确实很有效,当然喽,劳里到了很久以后才肯承认这一点。男人很少会承认的;妇女提出建议时,大老爷们并不会采纳的,除非让他们确信,这果真符合自己的意图。然后,他们就会付诸实施,而如果事后获得了成功,弱女子的成绩却只算一半;如果失败了,他们便大方地全部归咎于她们。劳里回到了爷爷身边,一连几周承欢膝下。老先生大悦,宣布尼斯的气候对他恢复健康很奏效,还说不妨再去那儿试试。小先生原本再高兴不过了,但自从挨了骂之后,就是用几头大象也难将他拖到那儿去了。自尊心不允许啊,每当愿望强烈之时,他就是反复地唠叨这么几句刻骨铭心的话,“我看不起你。”“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迫使她爱上你吧。”加强自己不去的决心。

劳里心里经常在琢磨这件事,不久,便承认自己既自私,又懒惰。不过,话说回来,男人遇到了大悲,就应该尽情胡闹一通,直到挺过痛苦。他觉得自己的苦恋几乎都快死翘翘了。尽管他会念念不忘,忠实哀悼,却没有理由去公然披麻戴孝的。乔不会爱他了。然而,他可以通过行动证明,姑娘说一声不同意,并没有毁掉他的一生,从而迫使她尊重自己,甚至羡慕自己。他劳里始终打算去大干一番的,艾美的建议则是可有可无的。他仅仅在等待时机,要把上述的苦恋厚葬而已。完事以后,他就感到,已经做好准备去“隐藏起伤痛的心,仍然苦干不已”。

正如歌德无论遇到欢乐和忧愁,都会将其化为歌曲一样,劳里决意把自己的失恋用音乐记载,使之永垂不朽。他打算谱写一首安魂曲,让乔的灵魂不得安宁,让每一位听的人都感到心碎。因此,老先生再次发现他神魂不定,情绪忧郁,便打发他走开时,他去了维也纳。那儿有他的音乐界朋友。不久,他就开始发奋,不干出点名堂决不罢休。然而,或许他心中的悲伤太深广,无法用音乐表现,或许音乐太虚无缥缈,无法拔除人世间的悲痛,他很快就明白,目前,他还没有能力谱写安魂曲。很明显,他的头脑还没有处于工作状态,他的思想需要澄清,因为,谱写哀怨的旋律中间,他时不时地哼起一首舞曲,令人清晰地回想起尼斯的圣诞舞会,尤其是那位法国矮胖子,于是就十分有效地暂时停止构思悲剧的曲调。

后来,劳里又尝试创作歌剧,因为,开头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可是,他又被不期而至的困难围困了。他打算把乔作为剧中的女主人翁,接着,搜索枯肠,想提供有关自己爱情方面的温情逸事和浪漫憧憬。可是记忆背叛了他。仿佛被姑娘的任性精神所驾驭,只记得乔的形形色色古怪行为、错误、心血来潮,而且笔下的乔仅仅表现出毫无情调的方面—不是头上扎着大手巾,在拍打垫子,就是用沙发靠垫封锁自己,或者对他的音乐创作热情泼冷水—发出一阵阵无法抵御的嘲笑,破坏了他努力描绘的忧愁景象。所以,乔无论如何都放不进他的歌剧,结果,不得不放弃。他说一声“她真折磨人!愿上帝保佑她”,扯了一下头发,这是心烦意乱的作曲家的家常便饭。

劳里开始四下里寻找一位不那么难对付的女郎,将她写成不朽的旋律。这时,他回想到一位不请自来的人选。这个人物造型具有多种面目,但头发总是金黄色的,周身薄雾缭绕,就在他的心目中漂浮游荡,附近宜人地混杂着玫瑰花朵,孔雀、白色矮种马和蓝绸带。劳里没有给这位自己感到满意的幻想角色取名。但他决定将她作为女主人翁,而且非常钟爱她。这是十分自然的,因为劳里把天下所有女人的天赋和风度都赋予了这个角色,并且毫发不损地护送她通过各种考验,尽管考验足以消灭任何一位凡人女子。

由于这个灵感,他写起曲子也一度像行云流水,可是,该作品慢慢地变得索然无味了。他经常手里拿着笔,坐在那儿沉思默想,忘记写字,或者游逛那快乐之城,想获取新创意,廓清头脑。那年冬天,他的头脑似乎有点儿七上八下。他做事不多,但思考得很多,意识到某种变化正在不由自主地发生。“那大概就是天才的火花吧。我要让它继续燃烧,看看会有什么结果。”他自言自语。可是,他内心却一直在怀疑,那点儿思绪火花并不是什么天才,而是更为普通的东西而已。当然,不管是什么,还是燃烧得像模像样,因为,他对自己自由散漫的生活感到越来越不满意了。因此,他开始渴望干一些脚踏实地的工作,能够全身心地投入。最后,他十分明智地断言,不是热爱音乐的人都可以成为作曲家的。一天,劳里在皇家大剧院聆听了气势磅礴的莫扎特大歌剧。回家之后,他翻阅了自己创作的歌剧脚本,演奏了几处精华片段,便坐下凝视着门德尔松、贝多芬和巴赫的半身塑像,只见他们还是在慈祥地看着自己。突然,劳里将自己谱写的歌曲一页一页撕得粉碎。最后一张纸片从手中飘落后,他清醒地自言自语:

“她说得对啊!才华并不是天才,你是无法以人代天的。就像罗马让她摆脱了虚荣一样,大师的乐曲唱掉了我的虚荣。我不能自欺欺人了。可是我该干些什么呢?”

这似乎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劳里开始希望自己不得不打工糊口。当然,甘愿“堕落”的合适机会现在就出现了。他曾经强调过这一点,因为,他很有钱,但无所事事。谚语云,撒旦就爱让有钱人游手好闲。可怜的劳里受够了来自自己内心和外界的各种诱惑,但他出色地经受了考验,这主要因为,尽管他崇尚自由,他更加珍惜忠诚和信任。他向爷爷做过保证,自己也希望能够诚实地面对那些爱他的妇人说出“一切都好”,这样也就使他安然无恙、稳妥可靠。

格伦迪太太116很可能会这样评论:“我才不信呢,男孩就是男孩。男子汉年轻时就会拈花惹草,女人绝不能期望奇迹出现。”但是,我敢说,这位挑剔的太太可以不相信,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女人可以创造许多奇迹,因为,我认为,她们通过拒绝附和格伦迪太太之流的胡言乱语,甚至可以创造更大的奇迹,即提高男子汉的道德标准。就让男子汉像个男子汉的样,无论多久,都不为过。所以,男人年轻时,熬不住的,就让其风流倜傥吧。然而,母亲、姐妹和朋友都可以助上一臂之力,别让其出格,别让稗草毁了收成;她们的手段是相信,而且表明自己相信,让男人忠于美德是可能的,可以在良家妇女眼中表现得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如果这是女人的误解,那就不妨让我们沉湎于其中吧,因为,如果没有女人的上述规劝,生活中的美和浪漫情怀就会失去一半,而悲哀的预言就会让我们对勇敢善良的小伙子所寄托的各种希望化为痛苦的泡影;本来,那些小伙子疼爱母亲胜过关心自身,而且并不耻于承认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