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4页)

春夏两季又过去了。

秋天又到了,带来灰暗的天空、惨淡的乌云和连绵的秋雨。这样生活下去,雅娜厌倦到了极点,于是决意试一试,尽最大努力把她的不来争取回来。

现在,年轻人那股热恋劲儿想必冷却下来了。

雅娜给儿子写信苦求哀告。

我亲爱的孩子:

我写信恳求你回到我身边。想一想吧,我年老多病,又孤孤单单,终年只跟一名老使女做伴。现在,我住在大路旁的一所小房子里,非常凄凉。如果有你在跟前,我这境况就会完全改变。在这世上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可是七年没见到你啦!你永远也不会了解我这一生多么不幸,我的心在你身上又寄予了多大希望。当初你是我的生命、我的梦想、我唯一的希望、我唯一的爱,而你却丢下我,叫我多么想念啊!

喂!回来吧,我的小不来,回来拥抱我,回到你的老母身边,老母绝望地向你伸出手臂。

雅娜

几天后,保尔回了信。

我亲爱的妈妈:

但愿我能回去看你,然而我一文不名。给我汇点钱来,我就能回去了。本来我就打算去看你,同你谈谈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如能实现,我就能按你的要求做了。

和我患难与共的那个女子,对我无限慷慨、无限钟情。我不能再迟迟不公开承认她那始终如一的爱情和忠心了。而且,她的举止温文尔雅,一定能得到你的赞许。她很有学问,看的书很多。总之,你想象不出她对我一直是多么好。我再不向她表示感激,就显得太不通情理了。因此,我要请求你准许我娶她。你会原谅我总是离家不归,我们也要一同住进你的新居。

你若是认识她,就一定会立刻同意我的请求。我向你保证她是个完美出众的人。我确信你准会喜欢她。至于我,没有她我就不能活。

急切地盼望你回信,我亲爱的妈妈,我们衷心地拥抱你。

你的儿子

保尔·德·拉马尔子爵

雅娜惊呆了,信放在膝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猜出这又是那女人的诡计。那女人一直把持她儿子,连一次也不放他回家,显然是等待时机,等待有那么一天,老母亲因盼子心切,伤痛欲绝,再也顶不下去了,就会软下来,什么都会答应他们。

保尔执迷不悟,不顾一切地爱那个女人,这简直撕裂了母亲的心,给她造成了极大的伤痛。雅娜反复念叨:“他不爱我,他不爱我。”

罗莎莉进来了,雅娜结结巴巴地说:

“现在,他要娶她啦!”

老使女吓了一跳,赶紧说:

“嗯!夫人,您可不能答应啊!保尔先生不能要那个破烂货。”

雅娜精神垮了,但是并不甘心,她答道:

“这事儿么,我的孩子,绝对不成。既然他不愿意回来,那我就去找他。走着瞧吧,我和那女人,看最后谁占上风。”

她当即给保尔写信,说她即将到达,另外找个地方见他,不去那个婊子住的寓所里。

继而,她收拾行装,等待回信。罗莎莉把女主人的衣物装进一只旧箱子里,她正叠一条连衣裙,觉得又旧又土气,便高声说道:

“真的,您出门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我不能让您这样就走了。您这样会给大家丢脸,巴黎那些小姐太太们会把您当成佣人。”

雅娜就由着她安排。二人一同去戈德镇,选了一块绿色花格布料,交给镇上的一个女裁缝去做。接着,她们又去公证事务所,拜访每年要到首都住上半个月的鲁塞勒先生,向他打听些情况。算起来,雅娜有二十八年没到过巴黎了。

公证人一再嘱咐她们怎样躲车,怎样防小偷,建议她们口袋里只放够花的钱,其余的要缝在衣裙的衬里中。他还详细介绍了中等餐馆,特别指出有两三家是女客最爱光顾的,最后提到他本人下榻的火车站附近的那家诺曼底旅馆,到那儿就说是他介绍去的。

巴黎和勒阿弗尔之间通火车已有六年,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然而,雅娜一直陷于忧伤痛苦之中,还没有见过引起整个地区变革的那种蒸汽机车。

保尔却没有回信。

雅娜等了一周,接着又等了一周,每天早晨都上大路去迎邮差,声音颤抖地问道:

“马朗丹老爹,没有我的邮件吗?”

马朗丹因节气不调而嗓音沙哑,他总是这样答道:

“这一趟还是没有,亲爱的太太。”

肯定是那女人不让保尔回信!

于是,雅娜决定立即动身,她想带罗莎莉一道去,但是老使女不肯,怕这样会多花旅费。

而且,她也只准女主人带上三百法郎,还补充说:

“钱不够了给我写信来,我会让公证人给您汇去。给您多了,又要进到保尔先生的腰包。”

十二月的一天早上,德尼·勒科克赶车来,要送她们去火车站。主仆二人上了车,罗莎莉要一直送到车站。

她们先问清了票价,买了票并办理好托运行李的手续之后,便站在铁轨旁边等待,要弄明白火车那东西到底怎样运行,越想越觉得神妙,反而不考虑这趟旅行令人伤心的目的了。

终于远处传来汽笛声,她们回过头去,望见一架黑色机器,个头越来越大,发出隆隆的巨响,拖着一长串活动小房子,驶到她们面前停下。一名乘务员打开一扇车门,雅娜哭着拥抱罗莎莉,然后登上一节车厢。

罗莎莉也动了感情,冲她嚷道:

“再见,夫人,一路平安,早点儿回来!”

“再见,我的孩子。”

汽笛再次长鸣,整个一列车启动,起初缓缓行驶,继而越来越快,不久便达到惊人的速度。

雅娜进去的这个小包厢里,已有两位男客,各靠着一个角落在睡觉。

雅娜望着田野、树木、庄院、村落飞驰而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高速,难免心惊胆战,只觉得身不由己,卷入了一种新生活,被拖进一个新天地,那不是她的天地,不是她那宁静的青春、她那单调生活的天地。

傍晚火车就开进了巴黎。

一名搬运夫拎着雅娜的箱子。雅娜不善于在乱哄哄的人群中穿行,跟人撞来撞去,她怕失去那人的目标,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

到了旅馆的账房,她急忙说明身份:

“我是鲁塞勒先生介绍来的。”

旅馆老板娘身体特别肥胖,神态很严肃,她坐在柜台里面问道:

“鲁塞勒先生是谁呀?”

雅娜目瞪口呆,又讷讷地说道:

“就是戈德镇的公证人呀,每年来巴黎他都在您这儿下榻。”

胖太太明确说:

“这很可能。我不认识他。您要一间客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