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令窈抬起脑袋, 望见穆辰良脸都气红, 张着恼怒的大眼睛瞪她。

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辱, 气势汹汹, 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瞧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波澜四起,一瞬间想到前世他也曾这样冲到她面前质问, 只不过那时候他问的不是手钏, 而是婚事。

当时舅舅退婚的圣旨刚下,远在千里之外的穆辰良直接抛下一切,从幽州赶回临安, 他一身杀气站在她跟前,彼时她并不知道危机已近。

无论何地何地,穆辰良俊俏白净的面庞总是自带一股天真纯良的气韵, 即便发狂,也不忘他贵公子的做派, 让人难以防备。

“你回答我。”穆辰良见她发呆走神, 心中更是躁动难安,尾音微微发颤。

他既想听到她的回应, 又不想听,矛盾至极。

令窈只当没听见,视线往下, 定在他指间紧攥的十八子手钏。

半晌。

她缓缓伸出手,勾住那串手钏:“它怎么在你手里?”

穆辰良鼻音浓重:“你觉得呢?”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该你答我。”

穆辰良一懵。

她的淡定令他无所适从,心中顿时升起希望,或许是她不小心丢了这串手钏,恰巧被人捡到而已。

“别人戴着它,我就拿回来了。”

“谁让你拿回来的?”

“我——我不准别人戴它!”

令窈水灵灵的眼眸睨过去,清丽的声线抛出无情话:“你既将它送了我,它便是我的东西,我自己的物件,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与你何干?”

穆辰良震住,胸口发闷,喘不过气:“你——”

令窈故意伤他心:“我怎样?当初是你自己非要送,我从来没说我愿意收下它。”

穆辰良眼眶发红。

她也红了眼:“难不成只要是你穆少爷给的,别人都必须接受?你给你的,我送我的,你何必巴巴地跑到我这里要个答案,我能有什么好答案给你,你要发火,就回你自己的摘星楼去,我不受你的气。”

穆辰良双肩颤抖:“好,你很好——”

令窈仰起脸:“我本就很好很好。”

穆辰良气到说不出话,跺跺脚夺门而出。

珠帘摆动散落,一声声落入令窈心头。

她盯着穆辰良离去的方向,蓦地呼吸停滞,双手缓缓回落,搭住膝盖。

遥远的往事窜上心头。

他的一点子心碎同她曾日夜煎熬的痛楚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恨他。

恨死他了。

前世他的怒意因她而起,却拿旁人做祭品。若不是为阻止他发狂,她怎会扑到鬓鸦身上替鬓鸦挨那一棍。

这一棍,伤了她的腿,若是挨这一棍,倒也不打紧。偏偏又遭人暗算,旧伤在前,一碗碗药水喝下去,麻痹了她的身体,她从此再也无法行走。

她瘫了腿,决心要找出背后真凶将其碎尸万段,一查,证据指向郑嘉和。

她因为瘫痪一事,早就理智全无,误入别人的圈套,将郑嘉和当做凶手,以为他为报她多年欺辱之仇,所以才趁机下此狠手。

她手执利刃抵住郑嘉和脖颈,他却只说:“你不信我。”

可她凭什么要信他。他那么厌恶她,从来不肯唤她一声妹妹。

她以为她可以杀了他报仇,最终还是不舍得。

她下不去手,老太太却下得去手。老太太正值弥留之际,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替她用家法处置了郑嘉和,将他从郑家族谱除名赶出府。

郑嘉和一走,什么都变了。

老太太死了,汴梁她也回不去了,她在郑府孤身一人,再没有人爱她了。

她只能独自对着郑嘉辞造的金屋金墙,一遍遍幻想他们还在她身边,她仍拥有很多很多的爱,仍然能够做肆意妄为的郑令窈。

大概是老天爷见她日子过得太枯燥,叫她窥破一桩秘密,从此知晓原来当年真凶并不是郑嘉和。

郑嘉辞将下药的人带到她面前,是穆家当年留在府里的人。

那人一头撞死前,道:“姑娘莫怪我,当年的事,是少爷让我这样做。”

她恍然大悟。

是了,穆辰良丧心病狂,当年被她伤透心,定是想让她生不如死。

他知道她最爱同郑嘉和闹,所以才要将郑嘉和也牵扯进来,她入了他的圈套,最终如他设想的那样,众叛亲离。

她该不遗余力恨穆辰良,却花了整整半个月才接受这个事实。穆辰良太卑鄙,他害了她,还要用从前青梅竹马的事动摇她的恨意。

他爱她爱得发疯,她被他的爱意冲昏头,以为他就算杀遍天下人也绝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他怎舍得下手?

起初的质疑最终变成坚不可摧的恨意。死无对证,由不得她不信。她需要恨一个人。

这个人不能是郑嘉和,所以只能是穆辰良。

鬓鸦撩开珠帘,瞧见令窈伏在案头,脸上有泪。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安慰:“一串破手钏,为它流泪,多不值得。”

令窈埋在她腰间,蹭着她的衣裳将眼泪擦尽,哭过之后的声音奶声奶气,倔强道:“风吹坏了眼睛,所以才流泪,并不是为谁。”

鬓鸦低笑着抚令窈后背:“我又没说是为谁,我说件好事给你听,保管你听了开心。”

“什么事?”

“方才穆少爷离开的时候,我瞧见他偷偷躲在院门后擦眼泪。你在屋里掉泪,他在屋外掉泪,谁也不输谁,你说是不是好事?”

令窈推开她:“坏胚子。”

鬓鸦笑着取出巾帕替她擤鼻涕:“我打听过了,穆少爷本来在前厅吃宴,分发礼物时,无意瞧见五姑娘腕间的手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五姑娘现在还在哭。”

令窈眉头微蹙:“郑令清?不是二姐姐戴着手钏吗?怎么会是郑令清戴着?”

鬓鸦迟疑,道:“也许是五姑娘蛮横要去的,二姑娘向来对五姑娘唯命是从,五姑娘想要二姑娘的手钏,二姑娘不得不给。”

令窈双眉皱得更深。

郑令婉虽对郑令清好,但不是个没主见的人。更何况这几年有她照应,锦衣玉食,郑令婉根本不用为生计讨好郑令清。

几年前她送郑令玉的琉璃金玉钗被郑令清夺去后,她曾明令警告郑令清,不准随意抢要她送其他姊妹的东西。

这几年郑令清有所收敛,虽然偶尔会犯一两次,但不敢再明目张胆直接抢。

这次能得到那串手钏,除非是郑令婉主动将手钏送出去。

“郑令清肯定又要怨死我。”

“你也是无心之失,五姑娘平时就爱抢其他姑娘的物件,今日也算是自作自受。”

令窈想了想,趿鞋走到妆台前,挑出一只金蜻蜓头簪:“过会你将这个送到郑令清屋里,她眼馋它很久了,我懒得再被她纠缠,正好趁此机会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