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容决第一次见到薛嘉禾时,他是特意在宫中等着薛嘉禾进宫的。

“王爷不去么?”身后的赵白问道,“去殿中也能离得近些看到那颗沧海遗珠。”

容决没有回答,他遥遥望着往金銮殿而去的一行人,视线落在人群中央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身上,皱起了眉。

——看起来跟十二三岁猴孩子似的,哪里看得出她母亲的一点风采?

薛钊终于寻到了流落在外十几年的亲女儿,将其接回宫中认祖归宗,容决一开始还嗤笑他的风流债数不胜数,临近几天时才知道,那原来是当年假死离开的容夫人生下的孩子。

只是容夫人却不知所踪,只留下了这个女儿。

容决多少有些在意,但又不想见到薛钊令人厌恶的脸,便只遥遥远望了一会儿,等那一行人身影消失后才转身往宫门方向走,“看着点她。”

赵白应了是,又道,“陛下对她很是上心,在宫中应当是安全的。”

容决冷笑,“薛钊能护得住谁?”

赵白不再吭声,只悄无声息地跟在容决身后盘算究竟怎么个“看着点”法。

他盘算这问题也没多久,因为进宫才十几天的功夫,薛嘉禾就病倒了,还是看着就要撒手人寰的架势。

“陛下将半个太医院都搬了过去,高热仍是不退,病得下不了床,十几名御医都束手无策。”来报的暗卫一五一十道,“院判已禀报陛下,说再烧下去或许就保不住了。”

容决紧皱着眉将手底下公文迅速批完往旁边一拍,“我进宫看看。”

这时的容决虽然还不是摄政王,但出入宫时即便没有召见,也没什么人敢拦他,畅通无阻地进了宫便见到了乱成一团的殿中景象。

药味几乎有些刺鼻,御医和宫女们来回穿梭在宫殿中,见到容决时也只是屈膝小声行礼,谁也不敢将声音抬高了说话。

容决无视人来人往,直接往后殿走去。

坐在床边的皇帝看了他一眼,并不惊讶,“你还是来了。”

容决冷脸道了句“陛下”,便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床上少女看了起来。

她的头发看起来颇有些零碎枯乱,面色更是带着不健康的黑黄,脸孔小得容决张开五指就能轻松盖住,看起来就是一幅命不长的样子。

——她怎么在外面活到现在的?

“朕还以为你会一直避着她走。”皇帝平静地道,“看来你多少也为她觉得担心。”

“她的命不光是她自己的。”容决冷笑,他扫过一旁围在一起低声说话的御医们,“在宫外能活十几年,回宫一个月也活不了?”

“这孩子比你想象得坚强多了,”皇帝望着床上的薛嘉禾,道,“她从七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了。”

容决的眉皱得更紧,“……她母亲呢?”

皇帝抬头看了看他,神情颇有些高深莫测,“不知所踪。”

容决却没注意到这一眼,他大半的注意力都停留在薛嘉禾的身上,说不出是嫌弃还是什么,啧了一声,“好好一个人,你找回来才几天就让她病成这样?”

“她每年这时候都要病上一场,早同朕说过。”皇帝说着,如同平常父亲一般伸手探了探薛嘉禾滚烫的额头,“倒下时,她自身倒是一点也不慌张的。”

“烧傻了就知道厉害了。”容决毫不留情地道。

他刚说完这句,有个老御医快步走来,低头道,“陛下,臣有一方,或许能退殿下的高热。”

容决扫了一眼,认出是皇帝多年心腹的萧姓御医。

“好。”皇帝果然什么都不问便点头,“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等等,”容决叫住萧御医,“你打算怎么治?”

萧御医一愣,对容决拱手道,“殿下如今还需一剂猛药,先将殿下唤醒,能说话能听之后,下官想和殿下说几句话再定夺下一步。”

“猛药?”容决偏头示意床上瘦小的薛嘉禾,“她能受得住?”

萧御医坚持道,“行军打仗王爷在行,可医术想来应当是下官更高一筹。殿下品性坚韧,定能渡过此劫。”

他说完,匆匆行了一礼便快步往外走去。

容决眯着眼看他消失,也跟着转身离开,“看来是有办法了,臣告退。”

皇帝道,“不等她醒来?”

容决无情道,“于我而言,她不死就行。”薛嘉禾不过带着容夫人的一半血脉,那另一半,却是薛钊的。

是日入了夜时,赵白匆匆返回来报,说薛嘉禾的高热果然有退却的趋势,太医院的人都松了口气。

萧御医看来还是有点本事。

容决想着,将手中战报一合,道,“我去看看。”

赵白一愣,转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天色,道,“王爷连夜入宫?”

起身的容决看他一眼,“你怎么进出,我就怎么进出。”

赵白眼睁睁看着容决没走宫门,穿着一身暗色衣服避开宫中侍卫,最后落在了新晋公主窗外的树上,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容决扶着树枝立于树上,借着夜色望进殿中。

薛嘉禾的宫殿里仍是灯火通明,宫女们悄无声息地候在一旁,还有几个御医在外间待命,生怕夜间出了什么岔子。

而容决落脚的地方,正巧能看见后殿的半张床榻,薛嘉禾正半倚在床头和身边女官说话。

这次离得比上一次要近,近得容决能隐约看见薛嘉禾的一双眼睛。

和又黑又瘦不引人注目的外表相比,薛嘉禾的双眸像是嵌错了地方的宝石似的,看着几乎都能听见林间溪流潺潺拍打石块的水声。

一点也不像是吃过苦的人会有的眼睛。

“公主看起来已无大碍,应当会逐渐好转。”赵白在旁没话找话。

“薛钊在她身边没放人?”容决突然问。

赵白耿直道,“陛下安排了三名暗卫。”

“人呢?”容决森然发问,“这十几天你没打过照面?”

赵白想了想,“功夫不济,没发现我。”

容决脸色更冷,“都拔了换掉。”

“是。”赵白精神一振,“也换上三人?算上我吗?”

容决又看了一眼和容夫人形神都不相似的薛嘉禾,扔下一个字便无视宫中森严守卫悄然离开,“算。”

赵白蹲在树上思量了会儿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薛嘉禾身边暗卫换走,这时候却不知道未来他的差事大半都是给容决给抢去干了的。

……这其中种种,容决却从来没有告诉过薛嘉禾。

一来没必要,二来他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

可的的确确是在那半年算不上相处的相处之后,听见先帝问他如何才愿意辅佐新帝时,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薛嘉禾的名字。

见容决因为自己几句话而陷入怔愣之中,萧御医心里念叨着“姜还是老的辣”边捋了捋胡须,高深莫测道,“王爷,下官这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