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赵白又补充道,“但绿盈拿着方子这大半天,还不曾去领过药,也是长公主的意思。”

这句话容决就挑着听了。

方子既然是薛嘉禾自己要求开的,那自然有要服用的意思,不急这一刻半刻。

年轻的摄政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我去书房,你守好西棠院,不得松懈。”

赵白应了是,心中有些犯嘀咕:倒是萧御医和长公主不知道怎么的好似起了争执,长公主还气得站起来斥了一句这事儿……王爷自己都险些被长公主拿石头丢了脑袋,便不必汇报了吧。

薛嘉禾也没敷衍容决,她扔了小半筐石块也没觉得心情舒缓上多少,又确实早用过晚饭,于是天才黑了没多久便洗漱就寝了。

她往床上一坐,这次却没想从前一样躺下就睡,而是低头轻轻地碰了碰自己隆起的肚子。

至少陈夫人……也不曾剥夺薛嘉禾和弟弟出生的权利。

即便薛嘉禾自己能坦然说无所谓出不出生于这世界上,她却无法同样果断地对她的半身下同样的定论。

薛嘉禾会因为弟弟的事情怨怼陈夫人,自然心中是希望弟弟能长长久久活下去的。

薛嘉禾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挪到床中央躺了下去,将被褥扯起盖好,睁着眼睛看了半晌床顶,才幽幽道,“绿盈,将灯熄了吧。”

绿盈轻轻应是,将屋中的灯都吹灭之后,才悄悄出了内屋。

时间尚早,但大约是怀胎时容易疲倦,薛嘉禾躺了一会儿竟也很轻易地滋生出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比从前被那些和陈夫人有关的噩梦缠身时的年纪还要幼上一些,连走路似乎都有点跌跌撞撞的。

“阿姐阿姐!”有个讲话吐字含糊不清的童音唤道。

薛嘉禾下意识回过头去,伸手动作温柔地将摇摇晃晃往她走来的娃娃接住,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并不烫。

“阿姐,饿了。”男孩瘦得几乎脱形,脸上一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面黄肌瘦,一看便是过着苦日子的。

薛嘉禾叹着气将男孩抱到怀里,拍着他的背脊安抚道,“等阿娘回来就有吃的,再等一等,听话。”

……但真正这个年纪的她当然是说不出这种话的。薛嘉禾所能做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给弟弟喂水,将他哄睡,直到母亲带着不足以让三人饱腹的食物回来为止。

男孩懵懵懂懂地被薛嘉禾搂在怀里,半知半解地含着手指道,“阿姐不饿?”

薛嘉禾只轻轻抚摸着他稻草似的头发,轻声道,“不饿,一会儿都留给你吃。”

弟弟向来听她的话,乖乖躺到薛嘉禾腿上,乐呵呵地揪着薛嘉禾的头发玩耍,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薛嘉禾停了手上拍着弟弟脊背哄他入睡的动作,低下头去望了那张还不知道愁滋味的稚嫩面孔一眼。

她虽不知道这梦是不是她回忆中的某一幕,但看阿云此刻脱了形的消瘦,恐怕他病逝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不,应该说,阿云早就死了十多年了。

薛嘉禾轻轻探出手去,划过弟弟温热的脸颊落到他的鼻下。

在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等待手指上究竟有无气息吹过的触感时,手指还没感觉,后颈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叫薛嘉禾惊得险些跳了起来。

男孩因为她的动作而惊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她,突然揪着她的衣服道,“阿姐别丢下我。”

薛嘉禾一怔,意志逐渐清明的同时叹息着朝男孩伸出了手,“虽然在我掌中握着的生命并不是真的你……但这次不会丢下了。”她喃喃道,“我绝会不像我们阿娘那样。”

从玄而又玄的梦境中脱离出来,薛嘉禾倏地睁开双眼,眼前是床侧的墙壁。

想到从后颈传来的触感,她飞快地转脸,和尚来不及反应的容决撞了个正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

容决进到西棠院时,理所当然又是乌黑隆冬一片。

西北之行到底是个漏洞,容决自己也知道,如今幼帝抓着这一条小辫子不放,容决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回京半个多月的时间,仍旧没能安然脱身。

也不知道幼帝究竟和蓝东亭商量了什么,好似觉得这一次真能从他手中获胜一般穷追猛打,越战越勇。

容决倒是不怕,可每日都忙到深夜才算罢休,更何况前日又挤了半天出来陪薛嘉禾去小甜水巷。

不过只就结果来说,那半日还是有所回报的。

容决不傻,从前的他不放权给幼帝,是因为对先帝仍旧耿耿于怀;而现在他不让步的原因比从前更清晰明朗:幼帝早就明明白白地说过,一旦有了实权,会立刻下旨准许薛嘉禾和离,将她接回宫中去住。

纵然此中变因颇多,容决也不想冒这个险。

薛嘉禾唯一的软肋是幼帝,此刻没有了其他优势的容决就只能在这一点上做文章。

他不能让幼帝这么快亲政,至少不是在薛嘉禾还显然不愿意留在摄政王府的现在。

容决带着倦色悄然推开屋门,洗漱之后正要躺下,突地听见薛嘉禾屋里传来细微的动静,脚步立刻调转了个方向。

说来惭愧,堂堂摄政王夜探西棠院已经相当有经验,他掀起珠帘穿过去时,一丁点儿水晶珠子之间敲击的响动也没有发出来,就到了薛嘉禾的床边。

屋内一切平和,只有薛嘉禾像是做了噩梦,蜷成一团嘴里念着“阿云”、“阿云”。

容决心中一紧,动作极慢地坐到床沿,试探着握住了薛嘉禾的手。

她的掌心里湿漉漉的,一碰到容决的手掌便跟溺水之人碰见浮木似的牢牢抓住,眉却蹙得更紧,一幅被魇住了的模样。

容决静静陪了她片刻,直到薛嘉禾渐渐平静下来,才伸手将她脸上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拨到一旁。

触及薛嘉禾的下颌时,容决才发现,她连后背也湿透了大半。

这般无知无觉睡下去定然是要生病的,但容决也知道他这会儿的立场极不适合来唤醒薛嘉禾,最好的办法边是去叫醒绿盈,让她来检查薛嘉禾的情况。

但是……

容决迟疑地看向薛嘉禾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又有些舍不得。

再待一会儿,等她不这么害怕了,就松手去叫绿盈来服侍。

容决这么说服自己,将薛嘉禾半湿的头发用虎口圈起小心地撩到一旁。

月光温柔地从窗外映照进屋内,小半倾泻在床榻上,将薛嘉禾照得格外苍白病弱,蜷成一团的小姑娘看起来好似一块脆琉璃似的叫人不忍心粗暴对待。

容决定定看了一会儿,将目光落在了她的后颈上。

在意识到他醉酒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后,容决十分努力地试图过回想那一夜的种种,但能回想起来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个画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