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第2/4页)

“有不少尼姑打这儿路过吧?”岛村问面食店的女人。“是啊。这山里有尼姑庵。过些时候一下雪,从山里出来,路就不好走了。”

在薄暮中,桥那边的山峦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在这北国,每到落叶飘零、寒风萧瑟的时节,天空老是冷飕飕,阴沉沉的。那就是快要下雪了。远近的高山都变成一片茫茫的白色,这叫做“云雾环岳”。另外,近海处可以听见海在呼啸,深山中可以听到山在呜咽,这自然的交响犹如远处传来的闷雷,这叫做“海吼山鸣”。看到“云雾环岳”,听见“海吼山鸣”,就知道快要下雪了。岛村想起古书上有过这样的记载。

岛村晚起,躺在床上听那赏枫游客唱谣曲[谣曲,日本古典戏曲“能乐”的歌词]的那天,下了第一场雪。不知今年是否已经海吼山鸣过了?也许由于岛村一个人旅行,在温泉乡同驹子接连幽会,不觉间听觉变得特别敏锐起来,只要想起海吼山鸣,耳边就仿佛回荡着这种远处的闷雷声。

“尼姑们这就要深居过冬了。她们有多少人呢?”

“哦,大概很多吧。”

“这么多尼姑聚到一块,在冰天雪地里呆几个月,不知都在干些什么呢?这一带旧时织绉纱,她们在尼姑庵里要是也织织就好啦。”

面食店的女人对岛村这席好奇的话,只是报以微笑。岛村在车站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回程的火车。微弱的阳光沉下去了,一股寒意袭来,犹如星星的寒光,冷飕飕的。脚板也觉得透心凉。

漫无目的地跑了一趟,岛村又回到了温泉浴场。车子驶过那个岔口,一直开到守护神的杉林边上,眼前出现一间透着亮光的房子,岛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是“菊村”小饭馆。三四个艺妓站在门前闲聊天。

他刚想不知驹子在不在,驹子就出现了。

车子突然放慢了速度。显然是司机早已了解岛村和驹子的关系,有意无意地把车子放慢了。

岛村无端回过头,朝着与驹子相反的方向望去。岛村坐来的那辆汽车的车辙,清晰地留在雪地上,在星光下,意外地拖到很远的地方。

车子来到了驹子跟前。只见驹子刚闭了闭眼睛,冷不防地向汽车扑上来。车子没有停下,仍按原先的慢速爬上了坡道。驹子弓着腰,抓住车门上的把手,跳到车门外的踏板上。

驹子就像被吸引住似地猛扑了上来,岛村觉得仿佛有一种温暖的东西轻轻地贴近过来,因而他对驹子的这种举动并没有感到不自然或者危险。驹子像要抱住车窗,举起了一只胳膊。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了长衬衣的颜色。那色彩透过厚厚的窗玻璃,沁入岛村冻僵了的眼睑。

驹子把额头紧贴在窗玻璃上,尖声喊道:

“到哪儿去了?喂,你到哪儿去了?”

“多危险呀,简直是胡闹!”岛村虽也高声回答,但却是一种甜蜜的戏谑。

驹子打开车门,侧身倒了进去。但是,这时车子已经停住,来到山脚下了。

“我说,你到哪儿去了啊?”

“嗯,这个……”

“哪儿?”

“也说不上到哪儿。”

驹子理了理衣裳下摆,那举止十足是艺妓的派头,岛村突然觉得有点新奇。

司机坐着一动也不动。车子已经走到街的尽头,停了下来。岛村觉得就这样坐在车上,实在滑稽,于是说道:“下车吧。”

驹子把手放到岛村那只放在膝头的手上。

“唉呀,真冷啊!瞧,多冷啊!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呢?”“对,应该带你去……”

“这时候说带我去,你这人真有意思。”

驹子欢快地笑着,爬上了有陡峻石磴的小路。

“我是看着你出去的。大概是两三个钟头以前,对吧?”“唔。”

“听见汽车声,我就出来看了。到外面来看了。你连头也没回,对吧?”

“嗯。”

“你没看后面,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岛村有点惊讶。

“真不知道我在送你吗?”

“不知道。”

“瞧你。”驹子还是高兴得笑眯眯的。然后,她把肩膀靠了过来。“为什么不带我去?你变得冷淡了。讨厌!”报火警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

两人回头望去。

“着火,着火啦!”

“着火啦!”

火势从下面村子的正中央蹿了上来。

驹子喊了两三声什么,一把抓住了岛村的手。

火舌在滚滚上升的浓烟中若隐若现。火势向旁边蔓延,吞噬着周围的房檐。

“是什么地方?不是在你原来住过的师傅家附近吗?”“不是。”

“是在哪一带呢?”

“在上头一点,靠近火车站那边。”

火焰冲过屋顶,腾空而起。

“你瞧,是蚕房呀。是蚕房呀!你瞧,你瞧,蚕房着火了。”驹子把脸颊压在岛村的肩上,接连地说:“是蚕房,是蚕房呀!”

火势燃得更旺了。从高处望下去,辽阔的星空下,大火宛如一场游戏,无声无息。尽管如此,她却感到恐惧。有如听见一种猛烈的火焰声逼将过来。岛村抱住了驹子。“没什么可怕的。”

“不,不,不!”驹子摇摇头,哭了起来。她的脸贴在岛村掌上,显得比平时小巧玲珑。绷紧的太阳穴在忒忒地跳动着。

看见着火,驹子就哭了起来。可是她哭什么呢?岛村并没怀疑,还是搂抱着她。

驹子突然不哭了,她把脸从岛村肩上抬了起来。

“哎哟,对了,今晚蚕房放电影,里面挤满了人,你……”

“那可就不得了啦!”

“一定会有人受伤,有人烧死啊!”

两人听见上面传来一片骚乱声,就慌慌张张地登上石磴。抬头一看,高处客栈二三楼房间的拉窗差不多都打开了,人们跑到敞亮的走廊上观看着火场面。庭院一个角落里,一排菊花的枯枝,说不清是借着客栈的灯光还是星光,浮现出它的轮廓,令人不禁感到那上面映着火光。就在那排菊花后面,也站着一些人。三四个客栈伙计从岛村他俩头顶上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驹子提高嗓门问:

“喂,是蚕房吗?”

“是蚕房。”

“有人受伤吗?有没有人受伤?”

“正一个个地往外救呐。来电话说是电影胶片忽拉一声烧着了,火势蔓延得很快。喏,你瞧。”伙计迎头碰上他们两人,只挥了挥一只胳臂,就走了。

“听说人们正把孩子一个个从二楼往下扔呐。”

“唉,这可怎么得了。”

驹子好像追赶着伙计似地走下石磴。后来下楼的人都跑到她的前头去了。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跑了起来。岛村也随后跟上。

在石磴下面,火场被房子挡住,只能看见火舌。火警声响彻云霄,令人越发惶恐,四外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