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老婆子

“林雪春就住在隔壁,来去多方便!”

王老婆子捏住鼻子发出的瓮声瓮气,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然而还没来得及偷笑,突然被林雪春揪出人堆。

眼看大事不妙,王老婆子先声夺人:“我不过是说说,你不乐意就拉倒。一句话的事,凭的拉扯人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天理了?!”

乡村辈分压死人,像林雪春这样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对老人动手的,村子还是独独一个

当下老村长的脸色微变。

村支书立即斥责:“宋家大媳妇,这事没说定,怎么也不会落你一家头上。急着动手是你的不对,该向王婆赔个不是。”

林雪春听出他的偏向,也瞧见大伙儿的立场。她迎面对上他们的目光,手指着王老婆子,绝不退让:“既然大伙儿都是乡亲,正好给我评评理!这不要脸皮的死老婆子,趁着我家阿汀病了,答应帮隔壁的瘸子说亲!”

“那瘸子多大?四十!”

“别说我林雪春惯女儿出名的,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谁肯把十五岁的心肝女儿,嫁给四十岁的瘸老头?有肯的么?!”

“这王老婆子隔三差五来打探,好不容易赶走了,今个儿逮着机会暗算我。这口气我活该忍着?难道世间天理都是糟老婆子的不成?”

好一张快嘴快舌,比田里拔草更加快狠准,连珠炮儿似的字句砸你一脑袋,你被她说得稀里糊涂,自然被她带着走。

林雪春这泼妇就厉害在这里!

眼看着要吃亏,王老婆子干脆摔坐在地上,拍着膝盖哭号:“作孽,都是老婆子自作孽呦!”

仿佛供认不讳,冷不防又转了话锋,“怪我这把岁数瞎操心,因着自己有个孙女,成天去心疼阿汀这么个娇娇女。这下好心当做驴肝肺,人前当做狗屎踩!”

无端生出这么一桩事,村支书头疼。左看右看,王老婆子的子女不在,林雪春的婆家和男人也不在,这事他不想掺和,便顺势说:“多半是弄错了的事。别吵了,别伤和气。”

王老婆子松了一口气,不料林雪春死咬着不放。满心诅咒林雪春不得好死,她打起精神应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阿汀个头小力气小,这时才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前去拉住暴脾气的林雪春。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

林雪春与王老婆子一道儿喊,用意截然不同。

阿汀不动,直直看着王老婆子。长睫眨了眨,又抬头望林雪春,“这个婆婆说我是死丫头烂嘴皮,贱骨头败家货。妈,她说得是真的吗?”

声音软糯,语出惊人。

吓!

这水水灵灵的小姑娘是阿汀?!

众人大吃一惊,林雪春冷笑:“王老婆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阿汀的脾气和名声都不太好,不过大伙儿相信孩子不会说谎。

林雪春嘴巴坏归坏,也确实是个不找事的泼妇,你不惹她她不惹你。这回这样气,许是老婆子不地道在先吧?

村民们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汀,挪不开眼,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王老婆子捂着眼睛装哭,反复嚷嚷着自己好心办坏事,却被林雪春的大嗓门盖过去。

“她干的糟心事不止一两桩了!去年老陈家,刘姥姥家的孙女,还有前年吴家的闺女不都是?死老婆子光把咱们村的好闺女嫁给畜生,她们冤不冤?天理找谁要?!”

林雪春消息灵通,早把王老婆子的把柄捏在手心。这话一出,顿时激起无数民愤。

这年头孩子的婚事第一握在父母手里,第二靠媒婆物色。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离婚的女儿不如草。被王婆子坑过的父亲不想闹大,母亲无处喊苦,盼到今日揭竿而起。

“我家二女儿就是被你这老婆子害的!事先说的好听,又疼老婆又有老婆本,谁知道结婚没两个月就去外面偷腥!”

“给我家介绍的畜生还打老婆!”

“这老东西好没良心!”

林雪春见机喊道:“老村长您看看这老婆子干的事,委屈咱们村多少闺女!您今个儿做个主,能不能把她给赶出去?”

“要您说她没错,我也认。我自掏腰包给陆小子搭新屋子,搭在她旁边,要她好好照看。但凡那小子有点三长两短,我林雪春头一个找她问罪!”

王老婆子慌了。

落叶归根尘归土,她都这把岁数了,注定没几年日头好活。但她死也要死在自家土地上的,怎么能被赶出去?

她无从辩驳,便连忙抓住老村长,凄凄苦苦涕泗横流,架不住村民一声大过一声,都要将她驱逐。

老村长沉沉敲两下拐杖,“大家听我说两句。”

“我是村长,不过这房屋土地不是我的,全是国家的,赶不赶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不过……”

浑浊的眼珠看着王老婆子,看得她忐忑不安,“要是林雪春说得都是实话,你当真叫咱们日暮村的孩子受委屈,我自然会找你算账。要是你有那么两分心虚和良知,便自个儿去祠堂找老祖宗认错。”

这不是跪祠堂么?

从前小孩子家家闯祸,动辄祠堂罚跪,还得不吃不喝以表敬意。她用八十多岁的身子去跪,岂非丢尽颜面?

这话犹如狠狠的巴掌盖在脸上,王老婆子咬紧一口烂牙,不得不答应。

她真的怕被赶出家门,更怕老村长别的招数。因此,不管祠堂跪得多么屈辱多么痛苦,她只能跪,别无选择。

还得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林雪春摆明不放过她,抱着胳膊皱眉头:“是我耳朵不中用?阿汀,你听见什么没有??”

阿汀满脸天真,连连摇头。

咬牙切齿,重重地说了句‘是我老婆子胡乱办事,对不住你’,王老婆子满腔怒火无处去,简直把五脏六腑烧透了。

她恨极了,发誓还要抱这个仇!

老村长看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再次开口:“一家有难大家帮,只要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日暮村的规矩就是这样。那么咱们轮流轮流照看陆小子,十八岁由他自己去。”

“你们也不用太操心,自家吃什么,匀两口给他就行。每户人家管三天,中不中?”

公平合理,又是一溜儿的中中中。

“行了,先把阿香的后事办完吧。”

老村长看一眼没有动静的屋子,看一眼拍拍屁股溜走的王老婆子,长长叹口气。

村支书随手写下的字,歪七扭八笔画潦草。不过阿汀认得。

握着石块在旁边再补上一个字,名字完整了。

他叫陆珣xun。

阿汀走近那扇半开的门,握住古铜色的门环,仿佛缓缓翻开神秘的盒子。没有认真思索过,里面究竟藏着金银珠宝,还是刹那间夺命的毒气。她只想看看那双眼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