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阿阿汀(第4/4页)

“来俩男人搭把手!”

林雪春喊道,转身便将王老婆子拖进屋里。

王老婆子豁出命去的挣扎嚷嚷,但一切已成定局。

远处的槐树下,阿汀静静望着。

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哈哈大笑,只是不声不响把恶人的下场看在眼里。

这个脾气……

宋敬冬也一时弄不清楚,她究竟是太孩子气,不明白自己逃过一场多么绝望的噩梦。还是定性超乎常人,绵软外表下揣着一副冷静而聪慧的骨。

他摸摸她的脑袋,她仰起的眉眼仍旧一派澄澈。

“瘸子被扔在山底下。”

“我们到的时候,他被狗咬得半死不活,舌头没了。”

还有下面那玩意儿,血淋淋丢在一旁。

除去这个,宋敬东只说:“但身上扔着一团烂草药……”

是陆珣。

她在他面前捣过一次药,他全程戒备地盯着,原来已经把形状记在心底。

他不放过他,但真的肯听她的话,没有杀人。

“他很聪明的。”

阿汀轻声说着,话语被风吹走。

一路吹到后山脚阴阴的树林里,陆珣垂着一条腿,坐在树枝靠在树干上。啃着桃子,看完一场人为的复仇。

*

王老婆子疯了。

被五花大绑,如同畜生一般拴在屋里的那段日子里,有不少人来看她的笑话。

昔日仇怨化作臭鸡蛋烂菜叶,死命儿往她身上招呼。不知是谁敞开后院门,将鸡鸭赶进屋里,沾她一身的屎尿。

当初陆珣的银链子至少是长的,尚能走动自理。她不能。

传闻她的女儿起初天天送饭,再三挨受辱骂之后,被婆家训斥一顿,不好再‘上赶着找罪受’。小外孙女照常是埋着脸不敢说话的样儿,时而来送一顿饭。

有人感叹小丫头以德报怨,但也有邻家妇人说,亲耳听到王程程尖牙利齿地挖苦自家外婆,一串笑声清脆畅快。眉眼捎带狰狞,犹如中邪。

奇怪的是走出那间屋子,又瞧不出半点不对了。

也传闻日暮山下鲜少出门的旧神婆,有一天清早踏进王老婆子的屋。只停留洗把脸的功夫,又颤颤巍巍走掉。

接着便有人发现王老婆子患上失心疯,抱着鸭子不撒手,满脸痴痴傻傻的笑,一口一个儿子,娘的心肝儿。

村里河边的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拼拼凑凑出这么件事。她们相信,也许是王老婆子作孽过多,以至于天上大慈大悲的菩萨都看不下去,派遣凡间的神婆子出面收拾恶人。

全是传闻,渐渐传成诡秘的乡村小故事,说不上真假。

瘸子的下场倒是真真切切的。

他未婚未生,多亏七大姑八大姨来得及时,把他送进县城医院抢救,险险保住一条命。

本该转去北通第一医院继续治疗,不过大伙儿坚持运回家,口上说做轮流照料,实则竞相打探:听说你爷爷给留下不少珍奇的老玩意儿,能卖钱?能卖多少?

要不偷偷告诉我藏在哪儿,我拿一两件出去转手,得了钱好把你送去北通治病是不?

北通可是个烧钱地,医院更烧钱,没钱怎么给你治病?咱有心无力哇。

问来问去拿不到半个靠谱的字,毕竟瘸子没了舌头又不识几个大字,日日瘫在床上流口水。

究竟要不要把瘸子先送去北通?

治不好谁出钱?治好了谁晓得他认不认账?

一番争论尚未到头,推搡打闹间发现地窖,一群人哄抢字画碗碟,再没回头看过瘸子。

尘埃落定,雨还未停。

今天风雨渐大,王君交给阿汀一个新玩法:找两块破塑料片,头尾剪口,再拿绳子绑住,另一头捏在手心里。

放到屋外去,手制的塑料袋子迎风飘扬,像雨天里的小风筝,比谁的飘得更高。

孩子总能找到乐趣,而无论阴晴冷热,大人有大人的烦心事。

“这雨怎么不带停的,庄稼快给溺坏了。”

林雪春看得忧心忡忡,眉头皱得紧紧,绷出一个川字。

转头瞧见儿子躺在床上捧书看,打了他一下:“人家说了不能这么看书,眼睛坏得好。这三十块钱一副眼镜,还没用到两年又要换,看我不打死你!”

“我就躺这一下嘛。”

宋敬冬笑眯眯地坐起来,脊背懒洋洋驼着,又挨打,“坐直!年轻人没点精气神!”

默默坐直,昂首挺胸捧书本,活像是做戏。

阿汀定睛一看,还真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

“哥哥你近视的啊?”

因为至今没见过他戴眼镜,阿汀颇为好奇。

宋敬冬摘下眼镜往她耳朵上一挂,脸小还挂不住,得手扶着。阿汀看了两眼就头晕,晃了晃脑袋说:“好晕。”

近视度应该很深吧?

阿汀把眼镜递回去:“不戴眼镜的时候,能看得到吗?”

“五米开外不认人,十米之外男女不分。”

“那为什么都不戴?”

宋敬冬想了一会儿,咬出两个字来:“秘密。”

“要来台风了。”

他自如地将话题转开,盯着阴沉天色自言自语似的说:“要是没地方躲着,风吹雨打搞不好会闹出毛病来。”

阿汀下意识想起山上的陆珣。

他怕不怕台风,会不会回到隔壁屋子里来?

不过……

应该再也见不着了吧?

她摸出两颗糖,在灯泡照耀下看了很久,最后又放回到枕头底下去。

直到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被人摇醒。

“哥?”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宋敬冬的轮廓在夜里模糊。

“陆珣来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在楼下,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阿汀一溜烟下楼去,果真在自家门口看到一个湿漉漉的陆珣。正面朝下趴着,衣角浸着雨水和血的混合体,滴滴答答淡淡的红。像溺水死掉的人。

不过他动了。

识出她的脚步声,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珠黯淡无光。

他划伤的唇角微动,依稀吐出两个字来。

“阿汀。”